2018年的尾巴,“改革春风吹满地”火了。
尽管这首歌的制作人和曲作者、B站up主“疯猴pme”早在今年二月就发布了这首歌,但它真正火遍全网靠的还是吴亦凡和Bboys们。
当赵本山遇上街舞,你跺你也麻
现在的流行文化传播规律实在波诡云谲,各种偶像男团和酷BBOYS刚在抖音上被这首神曲玩坏,舆论突然一转,这首歌摇身一变,返璞归真,引发了大众对于赵本山的回忆潮。
赵本山大家都熟,但这首歌的词作者,知道的人可能就没那么多了。——令人遗憾的是,直到目前,我们还不能在网上搜出任何一条关于这首《念诗之王》词作者的正确信息。
事实上,整首歌530字的歌词中,有475个字都出自于同一个人编剧的小品。鉴于其中有69个字出自他与他人合作编剧的《红高粱模特队》,再减去34.5个字,这首歌83.1%的歌词全部出自于此人的笔下。
这个人叫何庆魁。
一,
何庆魁是谁?
何庆魁是一个四十岁以前一直被村里人视作异类的穷困渔民,身材干瘪,有些驼背。后来他成了赵本山的御用编剧,高秀敏的未婚情人。他一手将赵本山推上了“小品王”的宝座,也与赵本山一起,成就了东北文化最灿烂的十年。
赵本山与何庆魁的黄金岁月
我相信每个东北人脑海中一定都还留有这样的残响:
那时的春晚,“全国人民都看着赵本山的脸色过年”。赵本山能凭几分钟的表演,让“忽悠”这个东北方言词汇进入新华词典。我亲眼见到,一个从未去过北方的江西老太太,每天守在电视机前等着《乡村爱情》更新……
那可能是东北人最骄傲的十年。
如今沈腾能取得如此高的喜剧地位,与赵本山等东北前辈的铺路密不可分
彼时的赵本山,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的威势和风光堪比巅峰时期的迈克尔杰克逊,人们向他跪拜,俨如跪拜娱乐之神。
黄圣依在舞台上突然向赵本山下跪,请赵本山收她为徒
而彼时的何庆魁,就是东北大地上空最璀璨的文曲星。
“文曲星”这个说法绝非我的杜撰,事实上,当何庆魁还是个潦倒渔民的时候,他的妻子张艳茹就坚称自己的丈夫是文曲星下凡,未来肯定会有出息。
毫不夸张的说,何庆魁几乎创造了二十一世纪所有最有生命力的流行语,比如“要啥自行车”,以及你正在听到的这首“改革春风吹满地”里的所有那些让你能会心一笑的台词,全部出自他笔下。
他孵化了最早的“喜剧IP”:卖拐,卖车,卖担架。这一系列甚至一度让所有中国人的幽默标准“东北化”。
他创作的《刘老根》系列开启了东北农村电视剧的先河,创造了现象级的收视率,为后来口碑极高的《马大帅》和创造收视奇迹的《乡村爱情》系列踩下了第一步。
有时我想,土地是有灵性的。
东北俗文化在黑土地上孕育了几百年,到了那个时候,它选择了赵与何这两位“纯农民”,他们一个写,一个演,东北的文化好像井喷的油,顺着它们的手和口喷薄而出,震动中国。
那段岁月实在令人怀念。
刘老根大舞台沈阳中街店,见证了赵氏喜剧的无限辉煌。这里紧邻沈阳故宫,赵最风光的时候,每天晚上,这儿的楼上窗口都有一头驴在拉磨
二,
何庆魁与赵本山出身都极苦。赵从小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何因为身体太瘦弱被生产队开除,连农民都当不成。
不同的是,何庆魁的苦日子比赵长得多。赵不到三十岁就崭露头角;何从四十几岁才开始走向人生的正轨,而他所有的机会和运气,几乎全部来自高秀敏。
事实上,也正是高秀敏,促成了这两位东北喜剧传奇的风云际会。
赵本山、范伟、高秀敏,当年的小品“铁三角”
在我的童年印象里,高秀敏实在不算个美人。何庆魁创作的小品“卖拐”里有这么一个梗:高秀敏在赵本山的指挥下喊乱套了,喊“拐卖”,范伟连忙上来问咋的了大姐你让人拐卖啦,赵本山立刻抖包袱说拉倒吧拐卖也不拐卖她这样的啊。
可见何庆魁也不认为她是个美人。
但从九十年代初何庆魁开始为高秀敏写剧本,一直到2005年高秀敏过身,何庆魁一直与高秀敏保持着极其高调的情侣关系,同时,他和原配妻子始终没离婚。
90年代的何庆魁与高秀敏
我再没见过何庆魁以外的另外一个名人,出轨出得如此大方、如此坦荡。他丝毫不在乎舆论,与高秀敏在各种场合以“老伴”互称,大秀恩爱。
我还记得小时候看艺术人生采访高、何二人,何说,我们都是小地方出来的农民,后来我们有钱了,我知道秀敏最喜欢金银珠宝这些东西,我就给她了满手指头的大金戒指,大金项链,金耳环,旁边的高秀敏美滋滋的,笑的合不拢嘴,说:“我家老头是金老汉,给多少钱都不换”。那种毫不做作的爱意,隔着屏幕,给年幼的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何说九十年代他与高在深圳演出,有一次赚了好大一笔,就带高去逛商场,高穿着一双粉色高跟鞋,逛累了说走不动了。何矮而瘦,高胖大,他们俩正好穿一个号码的鞋,何庆魁就跟她把鞋换了,自己穿着一双粉色高跟鞋,跟高秀敏回了酒店。
何庆魁就说这么坦荡,坦荡到人们完全无力去指责他和高之间悖德的关系,只能微笑着祝福。
事实上,经验告诉我们,正是靠着这种令人胆寒的真诚,才让何庆魁成了一个好作家。
去看何的作品,你会发现,他如此透彻地理解东北的乡土生活,以至于他能够把握住二人转“丑中见美”的真谛,能够跨越至俗和至雅,用真挚和热切打碎格调的壁垒,做出最乡土、也最厚重的故事来。
这是何庆魁身上最难得的东西。
三,
东北的很多事儿,往往坏在“人情”两个字上。
某年春节,高秀敏的一个姐们找高秀敏演出,高秀敏碍于面子去了,结果耽误了当年春晚的一次重要彩排。赵本山随即大发雷霆,从此终止了与高的合作。
赵本山是个很“邪”的人,在用人方面尤其邪得厉害:比如说他从来不和属兔的人深交,比如说他可以因为一件极小的事儿,强烈信赖或强烈反感一个人。高秀敏这次得罪了赵本山,再也没能得到原谅。
本世纪的头十个年头,赵本山堪称威势滔天
《马大帅》第一部开机的时候,赵本山给何庆魁打电话,笑呵呵的问,没啥事儿吗,来呗。何庆魁就去参加了开机仪式,当时赵本山给何庆魁倒了一碗酒,非让从不喝酒的何庆魁喝下去。何说我喝可以,你让你老妹儿(高秀敏)早点儿归队。
赵本山当时就把酒放下了,说我再考虑考虑。以后就再没了下文。
何庆魁参演了赵本山的《马大帅》,在其中饰演一个民间艺人。这也是赵何二人最后一次在作品上的合作
赵本山拍摄《马大帅》的时候,高秀敏与何庆魁拍摄了自己的电视剧《圣水湖畔》。这部电视剧缺乏赵本山作品里的那种丰满的商业元素,但扎实厚重。何庆魁本人十分看重这部电视剧,在他看来,他把自己对东北农民的理解全部灌输进了这部电视剧。
明眼人都能看到当时赵本山与何、高二人的分裂。在《刘老根》第二部中扮演政府官员的商人陈相贵在当时选择了与何、高二人深度合作,在《圣水湖畔》植入了大量他“万里大造林”的广告。
何庆魁与万里大造林公司董事长陈相贵
赵本山不看好陈相贵,却在《马大帅》时期与“蚁力神”老板王奉友走得很近,同样在《马大帅》中植入了大量的蚁力神广告。
“蚁力神”老板王奉友参演赵本山的《马大帅》
巧的是,陈、王二人最后都以同样的罪名锒铛入狱。
而何与赵,也都以各自的方式走向沉寂。
四,
2005年,十天之内,何庆魁痛失长子与爱人高秀敏,娱乐圈为之震动。当时长春市民自发上街为高秀敏送行,人山人海,见者无不动容。
赵本山连夜赶到长春,当场攥着何庆魁的手说:
“你别写了,我养你老。”
这时的何庆魁已经年近六十了。
忽喇喇似大厦倾,留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上一次看到关于赵本山的消息,是前段时间,他的照片被用作逝者遗像在电视剧中播出。后来赵的女儿球球发声,表示她父亲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剧组认错就好,他们不会深究。
我上一次看到何庆魁的身影也是在快手上,前几个月魏三的网上商城开业,办了一个直播活动,期间他的大屏幕上播出了一个防滑鞋的广告,代言人正是何庆魁老师,现在看起来,何庆魁似乎比当年胖些了,但明显老了不少。
何庆魁近照,图片来自某保健品公众号
“改革春风吹满地”神曲火遍全网,不知道已经七十岁的何庆魁是否听过了。
如果他看到那几句自己二十年前为1998年春晚写的打油诗,在二十年后的此刻正被B站上五颜六色的弹幕疯狂地重复着,我们实在不知道,这位老人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