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贾祸-语言的谋略（8）：说服部下的智慧

作为一国之君或上司，如何让部下口服心服乃是一门重要的学问。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归根到底就是让别人佩服。因此，也可以这样说，能服众者必得人心，必得天下。有些人不讲道理，做事靠权威，以势压人。这样做虽然可以管用一时，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只有彻底让人心悦诚服才能使部下衷心拥戴和追随。只有以理服人，才能让人口服心服，才能真正赢得民心和支持，从而实现政权的长治久安，国家的兴旺发达。

凡是人都会犯错误，有过失。作为领导，如何对待部下的错误或过失呢？有些领导采取批评，撤职，甚至是杀头的方式。其结果是人人自危，最后落得人心离散。而有作为的领导，他们往往能够高瞻远瞩，能够从人才成长过程来看待部下的过错。他们允许，甚至鼓励部下犯错误。给他们发错误的机会，使他们在错误中学习，成长。允许部下犯错误，领导本身不仅要有宽阔的胸怀，也要有爱护人才，并把人才成长作为国家发展的战略性眼光。只有具备这样高度的人才战略眼光的领导才会真心爱护和宽待犯错误的部下。也只有这样才能团结和号召身边的谋士和战将，并使他们充分发挥作用。

周顷王四年，秦康公集群臣议曰：“寡人衔令狐之恨，五年于兹矣！今赵盾诛戮大臣，不修边政。陈、蔡、郑、宋，交臂事楚，晋莫能禁，其弱可知。此时不伐晋，更何待乎？”诸大夫皆曰：“愿效死力！”康公乃大阅车徒，使孟明居守，拜西乞术为大将，白乙丙副之，士会为参谋，出车五百乘，浩浩荡荡，济河而东，攻羁马，拔之。赵盾闻报，急为应敌之计。自将中军，迁上军大夫荀林父为中军佐，以补先克之缺。用提弥明为车右。使郤缺代箕郑父为上军元帅。盾有从弟赵穿，乃晋襄公之爱婿，自请为上军之佐。盾曰：“汝年少好勇，未曾历练，姑待异日。”乃用臾骈为之。使栾盾为下军元帅， 补先蔑之缺；胥臣之子胥甲为副，补先都之缺。赵穿又自请以其私属，附于上军，立功报效。赵盾许之。军中缺司马，韩子舆之子韩厥，自幼育于赵盾之家，长为门客，贤而有才，盾乃荐于灵公而用之。三军方出绛城，甚是整肃。行不十里，忽有乘车冲入中军。韩厥使人问之，御者对曰：“赵相国忘携饮具，奉军令来取，特此追送。”韩厥怒曰：“兵车行列已定，岂容乘车擅入？法当斩！”御者涕泣曰：“此相国之命也！”韩厥曰：“厥忝（恬）为司马，但知有军法，不知有相国也。”斩御者而毁其车。诸帅言于赵盾曰：“相国举韩厥，而厥戮相国之车。此人负恩，恐不可用。”赵盾微笑，即使人召韩厥。诸将以盾必辱厥以报其怨。厥既至，盾乃降席而礼之曰：“吾闻‘事君者，比而不党。’子能执法如此，不负吾举矣。勉之！”厥拜谢而退。盾又谓诸将曰：“他日执晋政者，必厥也！韩氏其将昌矣。”晋师营于河曲，臾骈献策曰：“秦师蓄锐数年而为此举，其锋不可当。请深沟高垒，固守勿战。彼不能持久，必退。退而击之，胜可万全。”赵盾从其计。[东周列国志第324页]

【分析：韩厥贤而有才，赵盾把它推荐给灵公而用为军中司马。三军方出绛城，非常整肃。行不十里，忽有乘车冲入中军。韩厥派人询问，御者说赵相国忘记携带饮具，奉军令来取，特此追送。韩厥大怒，斩御者而毁其车。诸帅将此事告知赵盾，并且说相国你推举韩厥，而韩厥却毁了你的车。此人负恩，恐不可用。赵盾微笑，马上派人召韩厥来。诸将以为赵盾必然侮辱韩厥一番来泄愤。韩厥来到，赵盾反而降席而礼待他，并说，你能如此执法，真没有辜负我的荐举。韩厥拜谢而退。赵盾如此善待执法如山的韩厥，不仅没有损害自己的地位和名声，反而使自己得到更多的尊重，也令将士们更加用心卖命。】

【上文简介：却说一日赵盾与士会得知晋灵公因宰夫煮熊蹯未熟，以铜斗击杀之，又砍为数段，命人弃于野外之事后，便欲同往苦谏一番。士会请先入谏，灵公望见，知其必有谏诤之言，乃敷衍一下，说要改之。至次日，灵公免朝，命驾车往桃园游玩。赵盾看灵公如此举动，不象改过之人，乃向前进谏说：“臣闻：‘有道之君，以乐乐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夫宫室嬖(必)倖，田猎游乐，一身之乐止此矣，未有以杀人为乐者。今主公纵犬噬(是)人，放弹打人，又以小过支解膳夫，此有道之君所不为也，而主公为之。人命至重，滥杀如此。百姓内叛，诸侯外离，桀、纣灭亡之祸，将及君身！臣今日不言，更无人言矣。臣不忍坐视君国之危亡，故敢直言无隐。乞主公回辇(捻)入朝，改革前非，毋荒游，毋嗜杀。使晋国危而复安，臣虽死不恨！”灵公虽然大惭，但仍然不忘游玩。赵盾身蔽园门，不放灵公进去。屠岸贾在旁打圆场，灵公也答应明日早朝，当召赵盾。赵盾不得已，将身闪开，放灵公进园。】

岸贾侍灵公游戏。正在欢笑之际，岸贾忽然叹曰：“此乐不可再矣！”灵公问曰：“大夫何发此叹？”岸贾曰：“赵相国明早必然又来聒絮(郭叙：吵扰唠叨)，岂容主公复出耶？”灵公忿然作色曰：“自古臣制于君，不闻君制于臣。此老在，甚不便于寡人，何计可以除之？”岸贾曰：“臣有客鉏鸒（除玉）者，家贫，臣常周给之，感臣之惠，愿效死力。若使行刺于相国，主公任意行乐，又何患哉？”灵公曰：“此事若成，卿功非小！”是夜，岸贾密召鉏鸒，赐以酒食，告以“赵盾专权欺主，今奉晋侯之命，使汝往刺。汝可伏于赵相国之门，俟其五鼓赴朝刺杀，不可误事。”鉏鸒领命而行，扎缚停留，带了雪花般匕首，潜伏赵府左右。闻谯(桥)鼓已交五更，便踅(学：转入)到赵府门首，见重门洞开，乘车已驾于门外，望见堂上灯光影影。鉏鸒乘间踅进中门，躲在暗处，仔细观看。堂上有一位官员，朝衣朝冠，垂绅正笏(户)，端然而坐。此位官员，正是相国赵盾，因欲趋朝，天色尚早，坐以待旦。鉏鸒大惊，退出门外，叹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杀民主，则为不忠；受君命而弃之，则为不信。不忠不信，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哉？”乃呼于门曰：“我，鉏鸒也，宁违君命，不忍杀忠臣，我今自杀！恐有后来者，相国谨防之！”言罢，望著门前一株大槐，一头触去，脑浆迸裂而死。

此时惊动了守门人役，将鉏鸒如此恁般，报知赵盾。盾之车右提弥明曰：“相国今日不可入朝，恐有他变。”赵盾曰：“主公许我早朝，我若不往，是无礼也。死生有命，吾何虑哉？” 吩咐家人，暂将鉏鸒浅埋于槐树之侧。赵盾登车入朝，随班行礼。灵公见赵盾不死，问屠岸贾以鉏鸒之事。岸贾答曰：“鉏鸒去而不返，有人说道触槐而死，不知何故？”灵公曰：“此计不成，奈何？”岸贾奏曰：“臣尚有一计，可杀赵盾，万无一失。”灵公曰：“卿有何计？”岸贾曰：“主公来日，召赵盾饮于宫中，先伏甲士于后壁。俟三爵之后，主公可向赵盾索佩剑观看，盾必捧剑呈上。臣从旁喝破：‘赵盾拔剑于君前，欲行不轨，左右可救驾！’甲士齐出，缚而斩之。外人皆谓赵盾自取诛戮，主公可免杀大臣之名，此计如何？”灵公曰：“妙哉，妙哉！可依计而行。”

明日，复视朝，灵公谓赵盾曰：“寡人赖吾子直言，以得亲于群臣。敬治薄享，以劳吾子。”遂命屠岸贾引入宫中。车右提弥明从之下，将升阶，岸贾曰：“君宴相国，余人不得登堂。”弥明乃立于堂下。赵盾再拜，就坐于灵公之右，屠岸贾侍于君左。庖人献馔(传)，酒三巡，灵公谓赵盾曰：“寡人闻吾子所佩之剑，盖利剑也，幸解下与寡人观之。”赵盾不知是计，方欲解剑。提弥明在堂下望见，大呼曰：“臣侍君宴，礼不过三爵，何为酒后拔剑于君前耶？”赵盾悟，遂起立。弥明怒气勃勃，直趋上堂，扶盾而下。岸贾呼獒(熬)奴纵灵獒，令逐紫袍者。獒疾走如飞，追及盾于宫门之内。弥明力举千钧，双手搏獒，折其颈，獒死。灵公怒甚，出壁中伏甲以攻盾，弥明以身蔽盾，教盾急走。弥明留身独战，寡不敌众，遍体被伤，力尽而死。

话说赵盾亏弥明与甲士格斗，脱身先走。忽有一人狂追及盾，盾惧甚。其人曰：“相国无畏，我来相救，非相害也。”盾问曰：“汝何人？”对曰：“相国不记翳(意)桑之饿人乎？则我灵辄（折）便是。”原来五年之前，赵盾曾往九原山打猎而回，休于翳桑之下，见有一男子卧地，盾疑为刺客，使人执之。其人饿不能起，问其姓名，曰：“灵辄也。游学于卫三年，今日始归，囊空无所得食，已饿三日矣。”盾怜之，与之饭及脯(府：干肉)。辄出一小筐，先藏其半而后食。盾问曰：“汝藏其半何意？”辄对曰：“家有老母，住于西门，小人出外日久，未知母存亡何如？今近不数里，倘幸而母存，愿以大人之馔，充老母之腹。”盾叹曰：“此孝子也！”使尽食其余，别取箪(单)食与肉，置囊中授之。灵辄拜谢而去。今绛州有哺饥坂，因此得名。后灵辄应募为公徒，适在甲士之数，念赵盾昔日之恩，特地上前相救。时从人闻变，俱已逃散。灵辄背负赵盾，趋出朝门。众甲士杀了提弥明，合力来追。恰好赵朔悉起家丁，驾车来迎，扶盾登车。盾急召灵辄欲共载，辄已逃去矣。甲士见赵府人众，不敢追逐。赵盾谓朔曰：“吾不得复顾家矣！此去或翟或秦，寻一托身之处可也。”于是父子同出西门，望西路而进。[东周列国志第338页]

【分析：赵盾乃一忠臣，奈何灵公不听劝谏，反而纵容佞臣屠岸贾反复设计谋害。只因赵盾为人正直，且有恩于人，故屠岸贾派鉏鸒刺杀赵盾，当他看见赵盾朝衣朝冠，垂绅正笏，端然而坐时，不觉大惊，退出门外，宁愿自杀也不愿意杀害忠臣。屠岸贾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要灵公召赵盾饮于宫中，以向赵盾索佩剑观看为名，待盾捧剑呈上之际，陷其欲行不轨，命甲士齐出，缚而斩之。酒过三巡，灵公要看赵盾所佩之剑，赵盾不知是计，方欲解剑。幸亏提弥明及时提醒不许酒后拔剑于君前。赵盾悟，遂起立。弥明怒气勃勃，直趋上堂，扶盾而下。岸贾呼獒奴纵灵獒，令逐紫袍者。獒疾走如飞，追及盾于宫门之内。弥明力举千钧，双手搏獒，折其颈，獒死。灵公怒甚，出壁中伏甲以攻盾，弥明以身蔽盾，教盾急走。弥明留身独战，寡不敌众，遍体被伤，力尽而死。千钧一发之际，又有灵辄前来相救，背负赵盾，趋出朝门。危难之际有人拔刀相助，大难不死，这都是平时待人好的回报。】

【上文简介：却说孟尝君自秦逃回，齐湣王大喜，仍用为相国，宾客归者益众。乃置为客舍三等：上等曰“代舍”，中等曰“幸舍”，下等曰“传舍”。代舍者，言其人可以自代也；上客居之，食肉乘舆。幸客者，言其人可任用也；中客居之，但食肉不乘舆。传舍者，脱粟之饭，免其饥馁；出入听其自便。下客居之。前番鸡鸣狗盗及伪券有功之人，皆列于代舍。所收薛邑俸入，不足以给宾客，乃出钱行债于薛，岁收利息，以助日用。】

一日，有一汉子，状貌修伟，衣敝褐(贺)，蹑(聂)草屦，自言姓冯，名谖（宣），齐人，求见孟尝君。孟尝君揖之与坐，问曰：“先生下辱，有以教文乎”谖曰：“无也。窃闻君好士，不择贵贱，故不揣以贫身自归耳。”孟尝君命置传舍。十余日，孟尝君问于传舍长曰：“新来客何所事？”传舍长答曰：“冯先生贫甚，身无别物，止存一剑；又无剑囊，以蒯(块上)缑(勾)系之于腰间。食毕，辄弹其剑而歌曰：‘长铗(夹)归来兮，食无鱼！’”孟尝君笑曰：“是嫌吾食俭也。”乃迁之于幸舍，食有肉。仍使幸舍长候其举动：“五日后，来告我。”居五日，幸舍长报曰：“冯先生弹剑而歌如故，但其辞不同矣。曰：‘长铗归来兮，出无车！’”孟尝君惊曰：“彼欲为我上客乎？其人必有异也。”又迁之代舍。复使代舍长伺其歌否。谖乘车日出夜归，又歌曰：“长铗归来兮，无以为家！”代舍长诣孟尝君言之。孟尝君蹙（促）额曰：“客何无餍（验）之甚乎？”更使伺之，谖不复歌矣。居一年有余，主家者来告孟尝君：“钱谷只勾一月之需。”孟尝君查贷券，民间所负甚多，乃问左右曰：“客中谁能为我收债于薛者？”代舍长进曰：“冯先生不闻他长，然其人似忠实可任，向者自请为上客，君其试之。”孟尝君请冯谖与言收债之事。冯谖一诺无辞，遂乘车至薛，坐于公府。薛民万户，多有贷者，闻薛公使上客来征息，时输纳甚众，计之得息钱十万。冯谖将钱多市牛酒，预出示：“凡负孟尝君息钱者，勿论能偿不能偿，来日悉会府中验券。”百姓闻有牛酒之犒，皆如期而来。冯谖一一劳以酒食，劝使酣饱。因而旁观，审其中贫富之状，尽得其实。食毕，乃出券与合之，度其力饶，虽一时不能，后可相偿者，与为要约，载于券上；其贫不能偿者，皆罗拜哀乞宽期。冯谖命左右取火，将贫券一笥(四)，悉投火中烧之，谓众人曰：“孟尝君所以贷钱于民者，恐尔民无钱以为生计，非为利也。然君之食客数千，俸食不足，故不得已而征息以奉宾客。今有力者更为期约，无力者焚券蠲(捐)免。君之施德于尔薛人，可谓厚矣。”百姓皆叩头欢呼曰：“孟尝君真吾父母也！”

早有人将焚券事报知孟尝君。孟尝君大怒，使人催召谖，谖空手来见，孟尝君假意问曰：“客劳苦，收债毕乎？”谖曰：“不但为君收债，且为君收德！”孟尝君色变，让（责备）之曰：“文食客三千人，俸食不足，故贷钱于薛，冀收余息，以助公费。闻客得息钱，多具牛酒，与众乐饮，复焚券之半，犹曰‘收德’，不知所收何德也？”谖对曰：“君请息怒，容备陈之。负债者多，不具牛酒为欢，众疑，不肯齐赴，无以验其为之饶乏。力饶者与为期约。其乏者虽严责之，亦不能偿；久而息多，则逃亡耳。区区之薛，君之世封，其民乃君所与共安危者也。今焚无用之券，以明君之轻财而爱民。仁义之名，流于无穷，此臣所谓为君收德者矣。”孟尝君迫于客费，心中殊不以为然，然已焚券，无可奈何，勉为放颜，揖而谢之。[东周列国志第663页]

【分析：冯谖投奔孟尝君门下，得到孟尝君的特别关照。由于食客多，钱谷只勾一月之需，代舍长推荐冯谖收债于薛。冯谖首先请百姓吃酒，在酒席中观察穷人和富人，掌握真实情况，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根据实际贫富实际情况采取不同的处理方法，一时不能偿还者，订立契约，载于券上；贫穷不能偿还者，将贫券投火中烧之。然后借机宣扬孟尝君的好处。他说，孟尝君之所以将钱贷给你们，就是担心你们无钱为生，不是要在你们身上图利。不过，由于孟尝君有食客数千，俸食不足，所以不得已而征息来奉养宾客。如今有能力偿还者已经更改期约，无力偿还者也已经焚券蠲免。孟尝君给你们薛人的恩德，可谓深厚呀。百姓皆叩头欢呼，感激孟尝君。人有一时之难，逼之无益，不如退一步。孟尝君损失的只是一些利息，可赢得的是仁义之名，流于无穷。这种免债收德的处理方法确实是明智之举。

后来齐湣王听信秦国离间之言，怀疑孟尝君有二心，遂收其相印，罢黜于薛。未至薛，薛百姓扶老携幼相迎，争献酒食，问起居。孟尝君谓谖曰：“此先生所谓为文收德也！”没有前因，哪有后果。】

【上文简介：却说秦昭襄王闻孟尝君之贤，乃以泾阳君悝为质于齐，易孟尝君来秦一见。苏代劝孟尝君勿效楚怀王往而不返之故事，但齐湣王听信匡章方之言，为了不失秦欢，遂备车送泾阳君还秦，而使孟尝君行聘于秦。孟尝君同宾客千余人西入咸阳，谒见秦王。樗里疾忌孟尝君见用，恐夺其相权，乃使公孙奭（市）在秦王面前说孟尝君的坏话。秦王问樗里疾如何处理，樗里疾说要杀掉孟尝君以免终为秦害。秦王惑其言，命幽孟尝君于馆舍。泾阳君在齐时，孟尝君待之甚厚，闻秦王之谋，私见孟尝君言其事。孟尝君惧而问计，泾阳君要孟尝君持重物献于燕姬，托其向秦王求情。燕姬声言只要白狐裘，可孟尝君只有一件白狐裘，且已送给秦王。无奈之下孟尝君只好使人将白狐裘盗回献给燕姬。燕姬得到白狐裘后果然在秦王面前说好话，放孟尝君还齐。再说齐湣王既遣孟尝君往秦，如失左右手，恐其遂为秦用，深以为忧。闻其逃归，大喜，仍用为相国。】

却说秦昭襄王悔失孟尝君，又见其作用可骇，想道：“此人用于齐国，终为秦害！”乃广布谣言，流于齐国，言：“孟尝君名高天下，天下知有孟尝君，不知有齐王，不日孟尝君且代齐矣！”又使人说楚顷襄王曰：“向者六国伐秦，齐兵独后，因楚王自为从约长，孟尝君不服，故不肯同兵，及怀王在秦，寡君欲归之，孟尝君使人劝寡君勿归怀王；以太子见质于齐，欲秦杀怀王，彼得留太子以要地于齐，故太子几不得归，而怀王竟死于秦。寡君之得罪于楚，皆孟尝君之故也。寡君以楚之故，欲得孟尝君而杀之，会逃归不获，今复为齐相专权，旦暮篡齐，秦、楚自此多事矣。寡君愿悔前之过，与楚结好，以女为楚王妇，共备孟尝君之变。幸大王裁听！”楚王惑其言，竟通和于秦，迎秦王之女为夫人，亦使人布流言于齐。齐湣王疑之，遂收孟尝君相印，罢黜于薛。宾客闻孟尝君罢相，纷纷散去；惟冯谖在侧，为孟尝君御车。未至薛，薛百姓扶老携幼相迎，争献酒食，问起居。孟尝君谓谖曰：“此先生所谓为文收德也！”冯谖曰：“臣意不在于此。倘借臣以一乘之车，必令君益重于国，而俸邑益广。”孟尝君曰：“惟先生命。”

过数日，孟尝君具车马及金币，谓冯谖曰：“听先生所往。”冯谖驾车，西入咸阳，求见昭襄王，说曰：“士之游秦者，皆欲强秦而弱齐；其游齐者，皆欲强齐而弱秦。秦与齐势不两雄，其雄者，乃得天下。”秦王曰：“先生何策可使秦为雄而不为雌乎？”冯谖曰：“大王知齐之废孟尝君否？”秦王曰：“寡人曾闻之，而未信也。”冯谖曰：“齐之所以重于天下者，以有孟尝君之贤也，今齐王惑于谗毁，一旦收其相印，以功为罪，孟尝君怨齐必深。乘其怀怨之时，而秦收之以为用，则齐国之阴事，以将尽输于秦。用以谋齐，齐可得也，岂特为雄而已哉？大王急遣使，载重币，阴迎孟尝君于薛，时不可失！万一齐王悔悟而复用之，则两国之雌雄未可定矣。”时樗里疾方卒，秦王急欲得贤相，闻欢言大喜，乃饰良车十乘，黄金百镒，命使者以丞相之仪从，迎孟尝君。冯谖曰：“臣请为大王先行报孟尝君，使之束装，毋淹来使。”冯谖疾驱至齐，未暇见孟尝君，先见齐王，说曰：“齐、秦之互为雌雄，王所知也。得人者为雄，失人者为雌。今臣闻道路之言，秦王幸孟尝君之废，阴遣良车十乘，黄金百镒，迎孟尝君为相，倘孟尝君西入相秦，反其为齐谋者以为秦谋，则雄在秦，而临淄即墨危矣！” 湣王色动，问曰：“然则如何？”冯谖曰：“秦使旦暮且至薛，大王乘其未至，先复孟尝君相位，更其邑封，孟尝君必喜而受之。秦使虽强，岂能不告于王，而擅迎人之相国哉？” 湣王曰：“善。”然口虽答应，意未深信。使人至境上，探其虚实，只见车骑纷纷而至，询之，果秦使也。使者连夜奔告湣王，湣王即命冯谖，持节迎孟尝君，复其相位，益封孟尝君千户。秦使者至薛，闻孟尝君已复相齐，乃转辕而西。孟尝君既复相位，前宾客去者复归。孟尝君谓冯谖曰：“文好客无敢失礼，一日罢相，客皆弃文而去；今赖先生之力，得复其位，诸客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冯谖答曰：“夫荣辱盛衰，物之常理。君不见大都之市乎？旦则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为墟矣，为所求不在焉。夫富贵多士，贫贱寡交。事之常也。君又何怪乎？孟尝君再拜曰：“敬闻命矣。”乃待客如初。[东周列国志第664页]

【分析：秦昭襄王悔失孟尝君，又见其作用可骇，终为秦害，于是广布谣言，离间孟尝君与齐湣王。齐湣王收孟尝君相印，罢黜于薛。秦昭襄王又把楚怀王不能归楚，竟死于秦，以及楚太子见质于齐的原因推给孟尝君，离间齐、楚。楚王惑其言，竟通和于秦，迎秦王之女为夫人。如何挫败秦王阴谋，恢复孟尝君相位呢？门客冯谖首先西入咸阳向秦昭襄王分析天下大势，并向秦王提出趁孟尝君被罢相之际加以重用，从而使秦国称雄于天下。秦王果然派人到薛迎孟尝君如秦。趁秦使未到薛之前，冯谖又赶到齐王面前，将秦王幸孟尝君之废，阴遣良车十乘，黄金百镒，迎孟尝君为相，以及孟尝君为秦相的后果一一阐明。湣王乃命冯谖持节迎孟尝君，复其相位，益封孟尝君千户。秦使者至薛，闻孟尝君已复相齐，乃转辕而西。孟尝君平时对冯谖好，如今终得好回报。】

话说公子归生字子家，公子宋字子公，二人皆郑国贵戚之卿也。郑灵公夷元年，公子宋与归生相约早起，将入见灵公。公子宋之食指，忽然翕翕（西）自动。公子宋将食指跳动之状，与归生观看。归生异之。公子宋曰：“无他。我每常若跳动，是日必尝异味。前使晋食石花鱼，后使楚一食天鹅，一食合欢橘，指皆预动，无次不验。不知今日尝何味耶？”将入朝门，内侍传命，唤宰夫甚急。公子宋问之曰：“汝唤宰夫何事？”内侍曰：“有郑客从汉江来，得一大鼋（元），重二百余斤，献于主公，主公受而赏之。今缚于堂下，使我召宰夫割烹，欲以享诸大夫也。”公子宋曰：“异味在此，吾食指岂虚动耶？”既入朝，见堂柱缚鼋甚大，二人相视而笑，谒见之际，余笑尚在。灵公问曰：“卿二人今日何得有喜容？”公子归生对曰：“宋与臣入朝时，其食指忽动，言‘每常如此，必得异味而尝之。’今见堂下有巨鼋，度主公烹食，必将波及诸臣，食指有验，所以笑耳！”灵公戏之曰：“验与不验，权尚在寡人也！”二人既退，归生谓宋曰：“异味虽有，倘君不召子，如何？”宋曰：“既享众，能独遗我乎？”至日晡（申时，等于现在下午三时至五时)，内侍果遍召诸大夫。公子宋欣然而入，见归生笑曰：“吾固知君之不得不召我也。”已而，诸臣毕集，灵公命布席叙坐，谓曰：“鼋乃水族佳味， 寡人不敢独享，愿诸卿共之。”诸臣合词谢曰：“主公一食不忘，臣等何以为报！”坐定，宰夫告鼋味已调，乃先献灵公，公尝而美之。命人赐鼋羹一鼎，象著一双，自下席派起，至于上席。恰到第一第二席，止剩得一鼎，宰夫禀道：“羹已尽矣，只有一鼎，请命赐与何人？”灵公曰：“赐子家。”宰夫将羹致归生之前。灵公大笑曰：“寡人命遍赐诸卿，而偏缺子公，是子公数不当食鼋也！食指何尝验耶？”原来灵公故意吩咐庖人，缺此一鼎，欲使宋之食指不验，以为笑端。却不知公子宋已在归生面前说了满话，今日百官俱得赐食，己独不与，羞变成怒。径趋至灵公面前，以指探其鼎，取鼋肉一块啖之，曰：“臣已得尝矣！食指何尝不验也？”言毕，直趋而出。灵公亦怒，投箸曰：“宋不逊，乃欺寡人！岂以郑无尺寸之刃，不能斩其头耶？”归生等俱下席俯伏曰：“宋恃肺腑之爱，欲均沾君惠，聊以为戏。何敢行无礼于君乎？愿君恕之！”灵公恨恨不已，君臣皆不乐而散。归生即趋至公子宋之家，告以君怒之意，“明日可入朝谢罪。”公子宋曰：“吾闻‘慢人者，人亦慢之。’君先慢我，乃不自责而责我耶？”归生曰：“虽然如此，君臣之间，不可不谢。” 次日，二人一同入朝。公子宋随班行礼，全无觳觫（胡素）伏罪之语。倒是归生心上不安，奏曰：“宋惧主公责其染指之失，特来告罪。战兢不能措辞，望主公宽容之！”灵公曰：“寡人恐得罪子公，子公岂惧寡人耶？”拂衣而起。公子宋出朝，邀归生至家，密语曰：“主公怒我甚矣！恐见诛，不如先作难，事成可以免死。”归生掩耳曰：“六畜岁久，犹不忍杀之。况一国之君，敢轻言弑逆乎？”公子宋曰：“吾戏言，子勿泄也。” 归生辞去。公子宋探知归生与灵公之弟公子去疾相厚，数有往来，乃扬言于朝曰：“子家与子良早夜相聚，不知所谋何事，恐不利于社稷也。”归生急牵宋之臂，至于静处，谓曰：“是何言与？”公子宋曰：“子不与我协谋，吾必使子先我一日而死！”归生素性懦弱，不能决断，闻宋之言，大惧曰：“汝意欲何如？”公子宋曰：“主上无道之端，已见于分鼋。若行大事，吾与子共扶子良为君，以亲昵于晋，郑国可保数年之安矣。”归生想了一回，徐答曰：“任子所为，吾不汝泄也。”公子宋乃阴聚家众，乘灵公秋祭斋宿，用重赂结其左右，夜半潜入斋宫，以土囊压灵公而杀之，托言“中魇（眼）暴死”。归生知其事而不敢言。按孔子作《春秋》，书：“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释公子宋而罪归生，以其身为执政，惧谮从逆，所谓“任重者，责亦重”也。圣人书法，垂戒人臣，可不畏哉！ [东周列国志第350页]

【分析：公子宋的食指很神奇，每常如果无端端地跳动，当天一定有口福，必尝异味。郑灵公夷元年，公子宋与归生相约早起，将入见灵公。公子宋的食指又忽然翕翕自动。公子宋心想不知今日尝何味，果然有郑客从汉江来，得一大鼋献于郑灵公。公子宋得意而笑，恰好被灵公听见。灵公问其故，公子归生于是将公子宋食指跳动必得尝美味之事告诉灵王。鼋羹调好后，灵王故意吩咐庖人缺一鼎，想让公子宋的食指不灵验，并以此作为笑柄。公子宋见自己没有鼋羹喝，便羞恼成怒，走到灵公面前，用手指从灵公的鼎中取出鼋肉一块吃，然后说我已经品尝野味了，食指怎么不灵验呢。说完话就扬长而去。灵公也大怒，说公子宋出言不逊，是欺负寡人。是不是欺负我手中没有刀刃，不能斩你的头？正因为郑灵公小气，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公子宋不能忍受耻辱，于是密谋杀了他。郑灵公因为小气而不能容人，终于死于非命，可悲。】

• 直言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