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áo,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yì,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疐tì。
曀曀其阴,虺虺huǐ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解字注释:(狂风疾走、尘土飞扬、日月无光、雷声隐隐,悚人心悸的画面,爱恨交织的情感)
终,副词,表示动态,相当于“既”(《汉语大字典》)。终繁体作“終”,是形声字。《说文》:“終,絿丝也。从糸冬声。”本义为把丝缠紧。章太炎《文始》七:“銶训急,则终为缠丝急也。”因为是缠丝之事,故从糸,乱丝处理终了才会缠束。冬,甲骨文作
本是丝两头打结缠束以防脱落之形,冬季是一年四季的最后,有终止之义,终止是已经发生过的,故可类“既”。清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九:“终,犹既也。”根据下文的“暴”,也可推断为此义。另一说为终日风。毛传:“终日风为终风。”《韩诗》以终风为西风。
暴(bào),风暴,晴天骤起的大风。《毛传》:“暴,疾也。”《齐诗》作瀑。《说文》:“瀑,急雨也。《诗曰》:终风且瀑。”
谑(xuè)浪笑敖(áo),放荡地调戏,放纵地取笑。谑,调戏;浪,放荡。敖,放纵。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谑浪,谑之貌;笑敖,笑之貌。……盖谑非不可谑,而浪则狂;笑非不可笑,而敖则纵。”
中心,心中。悼,伤心。郑笺:“悼者,伤其如是,然而己不能得而止之。”
霾(mái),空气中悬浮着的大量烟尘所形成的混浊现象。《说文》:“霾,風雨土也。从雨貍聲。”雨读yù,作动词;貍读mái时,通“埋”。大风刮得尘土飞扬,像下雨一样把人包围起来了,故从雨从貍。毛传:“霾,雨土也。”
惠,顺。“惠”是会意字。《说文》:“惠,仁也。从心从叀。”本义为仁爱。《说文》:“叀,專,小谨也。”甲骨文作
为绕线的纺砖形,古代收丝用的一种器具,即绕线之团,加寸(手)作“專”示转动(轉),纺织是专门技术,“叀-專”有专门义。《说文解字注笺》:“叀即古專字。《寸部》:‘專,一曰纺專。’纺專所以收丝。其制以瓦为之。”《说文》训“叀”为“小谨”,即小心谨慎行事,纺丝需要专心。“仁”从人从二,仁者爱人,爱由心生,仁心需要恒常保持,专一不二,故“惠”从心从叀会意。待人和顺是仁爱的体现,故“惠”引申为柔顺、柔和,《尔雅·释言》:“惠,顺也。”。惠然肯来,毛传“言时有顺心也”。
莫往莫来,不往来,第一个莫表否定,第二个莫补足音节。
悠悠,长貌,心思绵长的样子。悠,《说文》:“悠,憂也,从心攸声。”攸,金文作
人手持器将水流疏导得通畅,有水畅流、迅疾、悠然自得等词义。“悠”从心,指心内忧思绵长。王先谦《集疏》:“望其来而不来,故思之悠悠然长。”
曀(yì),阴天而有风,天色阴沉。
《说文》:“陰而風也。从日壹聲。”《释名.释天》:“曀,翳也,言云气晻翳日光使不明也。”陈奂《传疏》:“曀,亦阴也。”
不日,不到一天。有,同“又”。诗集传:“有,又也。不日有曀,言旣曀矣,不旋日而又曀也。亦比人之狂惑暂开而复蔽也。”
寤言不寐,言是助词,凑足音节,寐为睡着,寤为睡醒。《说文》:“寐,臥也,从㝱省,未声”;“寤,寐觉而有言曰寤,从㝱省,吾声”。㝱mènɡ,《说文》“㝱,寐而有觉也,从宀从疒夢声。”同夢,
人躺床上(爿)睡觉,频交睫毛,手舞足蹈,为梦魇之状,㝱寐双声。“寐”从未声,表示睡着未醒。“寤”从吾声,吾即语,睡醒则可与人交语。
愿,思念。繁体作“願”,是形声字。《说文》:“願,大頭也。从頁原声。”本义为大头。段玉裁注:“本义如此,故从页。”大头从“页”,“原”金文作
,水出崖下,指发源、根本,有多、大、广义,故“願”从頁原声。《说文》:“愿,谨也,从心原声。”本为谨慎义。人的愿望由大脑而生,即愿由心生,后用“愿”表“願”的心愿义。简化字从之。由心愿转指愿意、情愿,引申指倾慕,再指思念。《诗·卫风·伯兮》:“愿言思伯,甘心首疾。”郑玄笺:“愿,念也。我念思伯,心不能已。”
嚏(tì),打喷嚏。从古至今都有打喷嚏有人想的说法。疐zhì,
,《说文》“疐,碍不行也。从叀,引而止之也”。
曀曀,天阴暗貌。诗集传:“噎噎,阴貌。”
虺(huǐ)虺,雷始发之声。毛传:“暴若震雷之声,虺虺然。”集传:“雷将发而未震之声。”
译文:
狂风迅疾猛吹到,见我他就嘻嘻笑。调戏放肆真胡闹,心中惊惧好烦恼。
狂风席卷扬尘埃,是否他肯顺心来。别后不来难相聚,思绪悠悠令我哀。
狂风遮天又蔽地,不见太阳黑漆漆。长夜醒着难入睡,想他不住打喷嚏。
天色阴沉黯无光,雷声轰隆开始响。长夜醒着难入睡,但愿他能将我想。
解题:(因情生恨、爱恨交织)
《毛序》:“《终风》,卫庄姜伤己也。遭州吁之暴,见侮慢而不能正也。”认为是庄姜遭庄公宠妾之子州吁的欺侮而作。
《诗集传》:“庄公之为人狂荡暴疾,庄姜盖不忍斥言之,故但以终风且暴为比。”认为庄姜受丈夫卫庄公欺侮而作。
《诗经原始》:“卫庄姜伤所遇不淑也。”
傅斯年:“《终风》 妇不见爱于其夫,其夫‘谑浪笑敖’以待之,伤而歌此。”
现代学者一般认为,此诗写一位妇女被丈夫玩弄嘲笑、遗弃的遭遇,当出自民间歌谣,与庄姜无关。也有人认为可能是一个女子被心上人所冷落的诗,并不一定是夫妻之间。
纳兰有首词叫《梦江南·昏鸦尽》:“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因情生恨、爱恨交织的那颗心,在轻风里如心字香一样被吹成了灰。《终风》中的女子面对的是迅疾的、不定时的狂风,她的心该如何备受摧残?我心悦于你,然而你调戏无度,难道于你而言我只是不需要尊重的玩物么?我可以和你笑闹调情,然而前提是尊重与真诚。我虔诚地等待着,然而你却若即若离,在你不来的日子里,我的心如狂躁的天气,阴风沉沉,雷声闷闷,辗转反侧间,思念连绵不绝,若是你能有一点想我,该是多么美好?
张爱玲曾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是一种带着悲烈的、自我摧毁的爱,很动人,然而并不认同。《终风》里的女子坠入情网后的表现与别的普通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她最珍贵的地方在于对尊严的捍卫与自我的坚守。是的,我是希望能与你在一起,你的冷漠是刮骨的寒风,然而若是回到最初,我依然会坚持的。这是一位有脊梁的女子,不谄媚不迎合,这样的女子更适宜为妻,更能打理好一个家。
讲析:
此诗共四章。以女子的口吻,写她因丈夫的肆意调戏而悲凄,但丈夫离开后,她又转恨为念,忧其不来;夜深难寐,希望丈夫悔悟能同样也想念她。其感情一转再转,把那种既恨又恋,既知无望又难以割舍的矛盾心理真实地传达出来了。
第一章写欢娱,是从男女双方来写。“谑浪笑敖”,《鲁诗》曰:“谑,戏谑也。浪,意萌也。笑,心乐也。敖,意舒也。”连用四个动词来摹写男方的纵情粗暴,立意于当时的欢娱。“中心是悼”,悼,担心忧惧的意思,是女方担心将来的被弃,着意于将来的忧惧。
第二章承“悼”来写女子被弃后的心情。“惠然肯来”,疑惑语气中不无女子的盼望;“莫往莫来”,肯定回答中尽是女子的绝望。“悠悠我思”转出二层情思,在结构上也转出下面二章。
第三、四章表现“思”的程度之深。“寤言不寐”,是直接来写,“愿言则嚏”、“愿言则怀”则是女子设想男子是否想她,是曲折来写。而归结到男子,又与第一章写男子欢娱照应。全诗结构自然而有法度。
诗各章都采用“比”的表现手法。因比而兴,诗中展示出狂风疾走、尘土飞扬、日月无光、雷声隐隐等悚人心悸的画面,衬托出女主人公悲惨的命运,有强烈的艺术震撼力。这在古代爱情婚姻题材的诗歌中是别具一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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