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黄俊
【雨薇的一个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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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早晨，昨夜的一场雨，空气中带着冷飕飕的寒意。秋冬交接，开始起雾了，蒙蒙的薄雾，笼罩着窗外的世界，万物像披了一层纱一样。风，不停地吹动着树枝，好像在迎接冬天的到来。
雨薇卷缩着身躯慵懒地躺在床上，半睁着惺忪的睡眼，在心里琢磨着如何打发今天一整天无所事事的时光。
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伸手从枕边拾起了电话。好友博雅的儿子今年考大学，不知道结果如何？早该致电关心询问一下，但近来手头上一直忙于一件工程的设计，所以忘了联络。电话“嘟～嘟～嘟～” 地响了几声，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雨薇失望地叹了口气，把电话丢在了一旁，打了一个哈欠，侧过身静躺着看向窗外。
窗外的雾已渐渐散去。初冬柔和的阳光，穿过树丛，透过洁净的窗玻璃，照射在居室的地板上，地面上散落着一地细碎的光影。暖洋洋的阳光，让雨薇的心里多少产生了一丝平静和充实。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萨克斯吹奏的乐曲声，是那首熟悉的《回家》，演奏者的技艺虽然不太娴熟，曲调不是那么的流畅，但曲目缥缈缠绵的意境表现得还算到位。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听着萨克斯悠扬、感伤的乐音，心里难免会生出一丝惆怅。
这应该是从窗对面小花园里传来的声音，每天早上好似约定俗成地准时响起，只是平日里雨薇没有留意罢了。
小花园座落在雨薇家的后窗下，隔着一条不太宽阔的马路，是一座街心花园，面积不大，占地四五亩左右。园子虽小，但对于公共绿化设施和活动场所少得可怜的小城而言，已经是难得拥有的一个养眼调心的好去处了。每天，小花园里总是热闹非凡。来自四面八方的男女老幼，在花园里逗留娱乐，或打牌，或下棋，或三三两两闲聊，呈现出一片安逸清闲的景象。
雨薇生活的小县城，就只有一山一湖，其余的再没有更多好的地方可去。周末尚可驱车外出，平日里只能闷在小家里，打发闲暇时光。
雨薇的家和单位办公楼就在一个院落里，出门跨过院子上楼就到办公室，两点一线的来去，既方便又省时，少了那些路途上拥堵的烦忧。时光就这样在不停的往返中流逝，惬意而轻松……
就在雨薇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之际，窗外小花园里吵闹的声音逐渐繁杂起来，响声震天的舞曲、人的笑闹声混杂在一起，其间还不时传来几声小贩卖东西的吆喝。
雨薇意识到自己该是到了起床的时候了，尽管她的身体一点也不愿意从柔软舒适的床被里挪出来。连日来加班加点干工作所带来的劳累，让她根本不想动一动自己的身体。
雨薇的胃早就向她提出了抗议，一直在“咕噜～咕噜”地作响。雨薇属于那种生活起居安排得很井然的人，要在平时，她早就吃过早点，并且可能已经喝下了一杯牛奶或豆浆，然后和单位的同事在聊着“养颜美容，减肥祛斑”、“唯品汇打大折，天猫搞特卖”，或是“东家的小锅米线好吃，西家的油条没放洗衣粉”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题。
雨薇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立起身来，很快地穿整好衣服，一边随意地进行梳洗打扮，一边在心里寻思着去哪儿吃早点。
等梳妆打扮完毕，雨薇开始走出家门，准备去附近的早点铺吃早点，有家店的红烧牛肉面非常好吃。
通往小吃店的路有三条，往常她习惯出门后顺着大街一直往前走，大约经过四五百米的路程向左拐，几分钟的时间就可到达目的地。但今天她突发奇想地选择了走另一条路，从喧闹的小花园中穿行而过。
阳光照耀下的小花园，显得温暖而祥和，弯弯曲曲的鹅卵石路上，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的人。小花园里有许多高大的树木，树枝在空中向四处伸展，虽然已是初冬，树叶依然苍翠欲滴，一尘不染，看上去非常舒服。走在园中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可以看见许多花。有一串红，有野山茶，有腊梅，还有桂花……雨薇最喜欢的是一串红，一大片开得红艳艳的，远远望去像一大团燃烧的火，蜜蜂和一些小昆虫在花间飞舞，相互追逐嬉戏，给冷冷的冬日增添了不少情趣。
在花草树木之中，间隔一段距离，布设有一些石桌和石凳，供人们休息闲坐。雨薇进入园中时，回廊里和石凳上已经坐满了人，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玩扑克游戏，有的嘴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在闲聊……
“今年过年你们还回家不？”当雨薇经过园中一座小亭子的时候，一个女子的问话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唉，不想去了。过年回家太冷，车票难买，又费钱，坐车太累，回去也没什么好玩的。”另一个女子回答道。
雨薇停下脚步寻着声音看过去，两个衣着简朴的女子坐在亭子里交谈，听口音一个是贵州的，另一个是四川的，从言行举止可以判断这两个女子是外来打工者。
“我和老公出来外面已经五六年了，家里还有父母亲和女儿，心里挺想他(她)们的！”贵州女子话语中带着伤感。
“我离开家也好多年了，老公和其他女人跑了。一个人独自在外，一天到晚就想儿子，想家，想父母。刚开始时天天都会想，现在时间长了，已经习已为常了。”四川女子用手折弄着衣角，低着头说。
“我还好，有老公陪着。你挺不容易的！没事可以多来我家玩，也好有个照应，出门在外，大家彼此相互关照。”贵州女子伸手拉着对方的手安慰说。
四川女子抬起头，感激地看着对方，说：“也没什么，来到这个陌生而又冷陌的地方，现在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哭，一个人笑……有时候走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没有人想知道我是谁，更没有人会在乎我的存在。好多时候感觉自己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一无所有，内心很孤独，忘了依偎的感觉，忘了家的温暖，忘了回家的路。”
“自从老公跑了以后，我学着让自己坚强。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坚强的女人注定是孤独的，所以我学会接受，接受现实生活给予我的一切磨难与冷寞，慢慢的我也开始变得冷漠，不会想谁，不会去思念谁，我以为我就是这么一个冷漠的人，我以为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四川女子说话时有些激动，稍微停顿了片段，她接着说：“但是，每次只要在电话中听到儿子叫我妈妈的时候，我的心就会颤抖，也开始变得温暖，变得欣喜和激动。那时，我才意识到我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个需要。每次想起我的儿子，就会想起他从小淘气顽皮的样子，想到他第一次叫妈妈的甜样，想到他躺在怀里撒娇耍赖的样子，家的概念就会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那一刻我真恨不得马上飞到儿子身边，抱着他，告诉他：‘孩子，妈妈想你！妈妈爱你！’ ”
说话时，四川女子的身体明显的在抖动，声音有点沙哑和颤栗，似乎陷入了沉思回想之中，表情十分温柔，眼里流露出一丝幸福、满足和渴盼。
贵州女子受到她的情绪感染，完全沉浸在她讲述的场景之中，脸颊上不知不觉流下了两行热泪。
贵州女子用手袖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很无奈的口气对四川女子说：“最可怜的是家里的娘父母，年纪大，每天还要起早贪黑地栽田种地，喂猪养鸡，帮我照看女儿上学读书，村里的年轻人都出来了，老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人照顾。前天我女儿打电话来说‘爷爷奶奶累不住了，让我给你们打个电话，叫你们赶快回来。’我听了心里非常的难过！”
就在雨薇聚精会神地听两人交谈之时，她突然感觉到手臂被一样东西碰了一下。一个怯弱、稚嫩的声音传了她的耳鼓：“阿姨，帮帮忙吧，给点钱？”
雨薇惊慌中急忙侧身望去，一个小女孩站在她的身旁，正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面色苍白，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充满了期待。刚才，是小女孩伸出枯瘦的小手碰了她一下。
小女孩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三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子，一头枯黄的头发，脸上显得有些疲惫，岁月的风霜过早地在她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明显的皱纹。女子身上穿一件老式的、暗红色的羽绒服，下身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破了边的旅游鞋。年轻女子腼腆地看着她，神色有点慌张，双手不自然地互相揉搓着，操着一口河南腔，喃喃地对雨薇说：“孩子她爹病了，肝癌，挣的钱都医病了，他家里还有老人，准备春节回去看一看，这病无法治，不去恐怕以后再没机会见二老了。”
见雨薇没做出反应，年轻女子接着说：“我们也是没办法，回去的路费都没有，我和孩子几天都没吃一顿饱饭了，所以求求你给点钱，多少都行，就当借给我们，留下您的地址，以后一定还给您。”
雨薇在心里寻思着，最近几年来，在街上时常会遇到形形色色的“求助者”，有说钱包被偷的，有上不起学的，或自称落难驴友，或哭诉家有病人，或通过卖艺换取钱粮的……看起来非常可怜！但大多数都是骗人的。这类人与真正有困难寻求帮助的求助者让人真假难辨。
面对眼前的这对母女，雨薇的内心非常矛盾，心里颇为纠结：看她们的样子挺可怜的，很想帮助；却又害怕对方是装可怜，担心好心被人当凯子、被人骗。
雨薇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些画画：最近电视、报纸等媒体不断在揭示这类街头骗局。前几天网络上还在热炒“乞丐在北京买两套房”、“云南大理丐帮大会”等现象，议论纷纷，众说纷纭。现实生活中造假制假、坑蒙拐骗成风，卖包子的不敢吃自做的包子，卖药的不敢吃自产的药，每个人似乎都被迫患上了欺骗恐惧症。
“信任被偷走，爱心被无良者消费。我究竟是该相信、同情她们母女俩，还是采取漠视的态度？”雨薇的内心非常矛盾，思想在反复做着激烈的斗争。
母女俩似乎已经意识到求助无望，便转身向坐在亭子里交谈的那两个女子走去。
望着母女俩失望离去的身影，心凌突然感到身上透过一阵冰凉……
母女俩以同样的姿势站在了那两个女子跟前，可以想象得到也是向她们说了对雨薇说的同样的话语。
只见那个贵州女子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眼睛里透射出母亲特有的慈爱与温情的目光，温柔地问：“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阿姨，今年刚满七岁，读一年级了。”小女孩回答道。
也许是小女孩的样子勾起了她对女儿的想象，贵州女子越瞅越觉得眼前的小女孩是如此亲切。她忽然猛地把小女孩揽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好孩子，可怜的孩子！”
小女孩也许是被贵州女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和瞬间出现的温情所感动，似乎心中渴望亲情爱抚的愿望终于得到实现，泪水簌簌的往下淌，瘦弱的胸脯不停地在起伏。
这样过了许久，贵州女子终于松手放开了小女孩。她从衣袋里掏出了几颗奶糖，一边递给小女孩一边说：“阿姨给你糖吃，要好好读书，乖乖听妈妈的话啊！”那样子仿佛是在教育自己的孩子似的。
小女孩仰起头，深情地望着贵州女子充满爱意、亲切的脸庞，感激地说“谢谢阿姨！我会听妈妈话，好好读书的。”
这时，雨薇看到她们四个人的脸上露出了甜美幸福的微笑。
贵州女子和小女孩的妈妈聊了几句，然后从裤包里掏出几张钱来，其中有一张一百元面额的，其余几张是十元的。她毫不犹豫地把那张一百元的钞票递到小女孩手中，说道：“不好意思，我身上就这点钱了，剩下的只够吃盒饭了。”
小女孩纤细的手刚伸出来，犹豫了一下又触电般的缩了回去。
这时，一直在旁边呆着的四川女子也拿出了一百元钱递给了小女孩，张口说道：“不用害怕，这是我们给你的，等钱够了，和你爸妈赶快回家去看你的爷爷和奶奶。”
小女孩不再犹豫，接过钱来交给了妈妈。母女俩谢过那两个女子之后，从亭子里走了出来。小女孩回头看了雨薇一眼，雨薇刚才一直站在那儿。女孩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深深刺痛了雨薇的心。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刻她再也没有理由怀疑和拒绝她们的求助了。
雨薇快步冲上前去，拦住母女俩，掏出身上的钱塞到小女孩妈妈的手上，语无伦次地说：“对…对不起，刚才我…我不是故意的！这钱给你们，以后不用还的。”说完，雨薇转身飞快地走出了小花园，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小女孩那纯真无邪的眼神。
当雨薇快走到早点铺时，她才突然想起来，刚才已经把身上的六百元钱全部给了那母女俩。雨薇摇摇头会心地笑了笑，如释负重地舒了口气，转身迈着轻快的脚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四周笼罩在一片温馨之中。
回家的感觉是那么的温馨！
阳光下，雨薇仿佛看见小女孩和她的爸妈正快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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