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好诗，贵在沉郁。古今中外的爱情诗唱数不胜数，而能够像叶芝如此深沉表情达意的甚少。正如《当你老了》，是他写给挚爱一生却不得回报的爱人茅德·冈的经典绝作，更被世人推崇为爱情诗歌里的瑰宝。
1889 年，二十四岁的叶芝（1865-1939）结识了二十三岁才华横溢的爱尔兰绝代佳人茅德·冈（1866-1953），她是一位热衷于爱尔兰民族运动的女性，把自己的一生倾注于爱尔兰民族独立的事业。她非常仰慕叶芝早年的诗作《雕塑的岛屿》，并且主动结识他。惊鸿一瞥间，叶芝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位美丽勇敢的女士。对于第一次与茅德·冈相识的情景，叶芝后来是这样描述的，“她似乎是春天之古典的化身；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名句‘步履姗姗，宛如女神’就像是专为她写的。她伫立窗畔，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了阳光的花瓣。”（叶芝《自传》）但茅德·冈总是对叶芝若即若离，经过两年的密切交往后，叶芝向她求婚，却遭到拒绝。茅德•冈是这样说的，她不可以和叶芝结婚，但希望和他保持友谊往来，并且一再拒绝了他的求婚。尽管如此，叶芝对她依旧魂牵梦萦，为她写下了或情意绵绵、或哀怨悯怀的诗作。
1893 年，在求爱被一再拒绝后，叶芝写下了这首充满柔情蜜意的诗作《当你老了》。“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表明了诗人自己的爱情立场——灵魂、精神层面上的爱恋，更深层次地表达了自己对茅德·冈忠贞不渝的爱慕，尽管根本得不到回应。其实叶芝一开始就意识到了他俩的距离，“我们在追求不同的东西，她热衷某种留名后世的行动，以给她的青春作最后的献礼；而我，毕竟只为了发现一种存在状态而已。”可不曾想，他狂热地爱上了她，拼命地追求，一再向她求婚，并一直追随她参加为争取爱尔兰独立而进行的斗争。这番痴情、如此情深却怎么也得不到回报，“真像是奉献给了帽商橱窗里的模特儿”。另一方，在茅德·冈眼里，叶芝缺乏男子气概，亦如他的名字。而她倾心于英武的战士，所以表示希望一直和叶芝保持距离，“只有当遇到挫折、心绪不佳的时候，才主动找他寻求安慰”（傅浩《叶芝评选》），并于1903年嫁给了志同道合的爱尔兰民族政治家约翰·麦克布莱德。因此，叶芝深受打击，动身前往美国进行了一场漫长的巡回演讲。
世界上有一种形式叫作朴素，当然朴素的形式也更能表达出爱的真、爱的切、爱的深，以及爱的落寞、爱的无望。1893 年，叶芝在再次表达爱意被拒绝后备感失望，在法国十六世纪诗人皮埃尔·德·龙桑一首十四行诗的启发下，创作了这首《当你老了》。龙桑诗起首即言：“When you are quite old，in the evening by candle-light.”而叶芝是这样开头的，“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人之常情，诗人此时应该伤心欲绝、悲痛不已，然而他却以一种平和的语调娓娓道来。诗歌语言朴实平缓，用词简单明了，但其中蕴含的意义及所用的写作手法都把叶芝的执着、伤感、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执着于对茅德·冈的爱恋，他伤感于付出的爱得不到回应，他无奈于爱情的消逝，也正是如此才能表达“可望不可即”令人伤怀揪心的情感。
下面将从诗歌的写作风格、写作手法进行具体赏析，深切感受诗人凄美却可望不可即的爱情。
1.写作风格
从语言词汇上看，全诗用词通俗朴实，刚好100 个词，让整首诗歌看起来短小简练。
第一诗节，平静叙事。在这一诗节中，诗人以“当你老了”开头作了一个时间的假设，描摹了一幅“你”年老时依偎在炉火旁边阅读本诗，进而回忆曾经的画面。站在时间的这一头，假想“你”老了，静静地坐在炉火边，是多么宁静祥和的情景，思绪也不免飘回到曾经注视的“你柔和的眼神”。
第二诗节，直抒胸臆。诗人改用了“9+1”和“8+2”的词汇排列法，节奏自然有所减缓，以此来抒情。“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简短平易的文字让人回味无穷，字里行间流露出淡淡的却非常坚定的爱。好似歌曲《一生有你》，“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第三诗节，升华主题。诗人倾向于使用双音节词。兴许是爱情遭拒绝后失去一切希望，诗人把“爱的无望”用平静的语调“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来表达自己的感伤、无奈，自己的黯然神伤也溢于言表，把全诗的意境推向高潮。叶芝对茅德·冈的爱是那般深切，可它却一分一秒地消逝，直至最后也未曾得到。感觉爱情就在那里，可一说出来、一道破，它就远远躲开，变成天边遥远的部分，“在一颗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2.修辞手法
首先关注一下诗中的重复。and一词在全诗中共出现了11次，它的重复使用，一方面增强了全诗的衔接和连贯；另一方面控制着全诗的节奏，使全诗显得和谐统一。尤其在最后两行，and 的多次使用，形象地描绘了“爱神逃走”后的距离感，增加了全诗的凄美氛围。其次，诗歌的第二节是典型的对比。“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真挚永恒的爱经得起时间的重重考验，芸芸众生对你的爱仅仅停留在“你”年少时的青春貌美，而我爱的是“你”那“朝圣者的灵魂”——为爱尔兰解放事业献身的精神，这就是世界上对爱最具有戏剧性的对比。通过强烈而鲜明的对比，更能表达出诗人爱得执着、高尚与深沉。正是如此，诗人用朴实无华的语句平静地表达出来，衬托出内心撕心裂肺的告白。那般深切而真挚的爱却毫无回应，诗人不免惆怅绝望，也印证了诗歌的主题——凄切、可望不可即的爱恋。在最后一诗节中“爱”“逃跑”“踱走”“躲藏”，构成了拟人的修辞手法，形成一幅生动的画面，“爱情消逝了，缓缓地踱着步子在山上，把自己藏在众星之间”。诗情画意的场景中隐含着诗人的无奈和伤感，如他对茅德·冈的爱消逝了那般，时间一年年过去，而爱也一秒秒在茅德·冈的拒绝下逝去，留下他一人在惆怅。
叶芝这么浪漫、这么唯美的诗情画意终究打动不了这位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反而感动了我们。而不得不说，这段爱恋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激发了他更多的写作热情和灵感，让他写出了不朽的佳作。凄美、遥远，留下的兴许是我们眼中永远的遗憾。这份凄美的爱情会让我们遗憾不已，却是叶芝无数伟大爱情诗歌的源泉所在，也正因如此，诗人对人生的感悟更深，也才留下那么多美妙不朽的佳作。当叶芝真正年老时，他才领悟到正是这段遥不可及恋情的缄默成就了他的诗名，否则“我本可把蹩脚的文字抛却，心满意足地去过生活”（叶芝《文字》），而茅德·冈在晚年写给叶芝的信中也提到，“世界会因她没有嫁给他而感谢她的”。数十年的时光里，从各种各样的角度中，对茅德·冈的爱不断激发叶芝的创作灵感，有时是激情的爱恋，有时是绝望的怨恨，更多的时候是爱与恨的纠葛。除了上文说的佳作《当你老了》，还有《白鸟》《他想要天国的衣裳》《决不献上那颗心》《没有第二个特洛伊》等，都是叶芝为了所爱之人写的名诗。
When you are old
William Butler Yeats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a little sadly,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文/林川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