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24 糖小晚 时拾史事
很多人知道他,大抵是因为闻鸡起舞这个成语。他少年时和刘琨同住,半夜听见鸡鸣,便将刘琨叫醒,两人起来练剑习武。但因为种种原因,祖逖在人们心中,名气毕竟比不上自己的好友刘琨,更有甚者,连他的名字也会读错。我从前就有这个白字笑话,一直把他的名字读作祖狄,简直是自认白字自不知。名声未必有刘琨响亮,但相较于好友的功过难评,祖逖(ti,第四声)在历史上的评价一直很不错。《晋书》中说他“因世乱以驱驰,陈力危邦....古人有言曰:‘世乱识忠良。’益斯之谓矣”,乱世忠良,可谓是很高的评价了;而为李世民政治服务编写出来的《晋书》中有着许多不切评价,但难得对祖逖的这个评价算是相当中肯。而被誉为“一代史家,千秋神笔”的晚清史学家蔡东藩也评价祖逖是“当时第一流人物”。纵观东西两晋,祖逖之忠勇,的确算得上是横绝一时了。
祖逖,字士稚,范阳遒(今河北涞水)人。范阳祖家虽非王谢一般的高门巨族,但往上可追溯至汉代太常卿祖邈时,也算是世吏二千石的几代公卿。祖逖的父亲祖武曾担任过晋王司马昭的掾属与上谷太守,但很早就去世了,只留下祖逖兄弟六人。虽然父亲早逝,但祖逖的哥哥祖该、祖纳“开爽有才干”,尤其是祖纳,“最有操行,能清言,文义可观”,是个品德良好,擅长清谈著作的人物。在父亲去世以后,他担负起了养家的责任。平北将军王敦(并非东晋初期引起变乱的大将军琅琊王敦)赏识他的才能,听说他常常亲自动手,做家务供养自己的母亲,不仅送了两位侍女到祖家,还将祖纳辟为从事中郎。兄长的入仕应该减轻了不少家庭的负担压力,因此祖逖虽然少孤,但生活并不至于贫穷困窘,甚至可说是十分阔绰——他轻财好义,不拘小节,常常假借自己兄长们的名义接济贫困的邻里乡亲,乡党宗族都非常器重他。虽然这种慷慨仗义的行为被他人称道,但祖逖不喜欢读书,一直到十四五岁都还目不识丁,令兄长们十分忧心。也许是因为不识字而受到了挫折与嘲笑,亦或是影响了仕途的发展,具体的原因我们现在已经无从考证,只知道在大字不识了十余年后,祖逖突然醒悟,开始涉猎古今,博览群书,见到的人都称赞他有济世才,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太康十年(公元289年),也就是晋武帝司马炎去世的前一年,二十四岁的祖逖先后被郡里辟为孝廉、秀才,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都被他推辞了。不久,他与刘琨一道被任命为司州(今陕西中部,山西西南部及河南西部)主簿,这才前去就任。祖逖虽然比刘琨大了六岁,但两人意气相投,感情十分要好,更有“共被同寝”之谊。而为我们熟知的闻鸡起舞的故事,也发生在这个时候。志趣相似,年纪相仿,两个心怀壮志的年轻人在一起不免要谈论起世事,言论中也将彼此目为英雄,说“若是天下纷乱,豪杰并起,我和您狭路相逢,一定相互避开”。两人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继承皇位一事上,晋武帝司马炎只是因为晋文帝司马昭暴卒,才仓促即位,因此朝中许多大臣口服心不服。在这种情况下,晋武帝一边发动了平吴之战获取战功,一边倚仗贾充、荀勖等曹魏旧臣稳定时局,暂时得到了朝中大臣们的支持。但因为其子晋惠帝司马衷天性愚钝,太子妃,也即是贾充的女儿贾南风个性偏狭好嫉,与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关系恶劣,朝中对司马炎同父同母的弟弟齐王司马攸的呼声渐高。咸宁二年(公元276年)春天,司马炎病重罢朝,再一次引发了朝中对储君人选的质疑,而从前一直支持司马炎的贾充此时也出现了犹疑不定的态度,令司马炎惊怒交加,病愈后渐渐重用外戚杨氏,将贾充、荀勖等老臣排挤出了政治中心,更在贾充死后屡次意欲废掉贾南风,多亏杨后、荀勖进言才作罢。
朝中暗潮涌动,与贾南风侄儿贾谧交好,又因为出身世家而优游于洛阳权贵之间的刘琨消息自然比别人来得灵通,因此才会与祖逖有“四海鼎沸,豪杰并起”的感慨,预料到了天下即将大乱。
事实的确如此。
第二年司马炎去世,外戚杨骏把持了朝政。但杨骏殊无才干,在朝中也没有威望,却仗着自己国丈的身份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引起了普遍不满。贾南风趁机召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入洛阳,杀掉了杨骏,但是司马亮、司马玮也相继被杀。《晋书》上说杨骏被杀以后,司马亮、太保卫瓘因为司马玮“多立威刑”的缘故,认为其性格酷厉,不能担当大任,因此想将他遣返回自己的封国,引起了司马玮的忌恨。同时,卫瓘因为司马玮的手下公孙宏、岐盛品行不端,打算收捕岐盛,岐盛假借司马玮的名义向贾后进谗,说司马亮和卫瓘的坏话,“而(贾)后不之察”,认为“司马玮”说的话很有道理,因此便借惠帝司马衷的名义,命令淮南王司马允、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屯兵,欲废司马亮与卫瓘,又“夜使黄门赍以授玮”。然而奇怪的是,司马玮打算打开密诏的时候,黄门却阻止了他,说如果打开来看,恐怕事情会泄露,这就不是密诏的本意了。司马玮便勒令自己的部队,又“复矫诏召三十六军,手令告诸军曰:‘....二公潜图不轨,欲废陛下以绝武帝之祀...’,又矫诏使亮、瓘上太宰太保印绶、侍中貂蝉,之国,官属皆罢遣之。又矫诏赦亮、瓘官属曰:‘二公潜谋,欲危社稷,今免还第。官属以下,一无所问。若不奉诏,便军法从事。能率所领先出降者,封侯受赏。朕不食言。’”,三军从令,司马玮便率兵杀掉了司马亮与卫瓘。岐盛劝司马玮趁势诛杀贾模、郭彰等社稷重臣,以匡正王室,一定天下,而司马玮犹豫未决,迟迟不肯动手。第二天,晋惠帝遣殿中将军王宫带着驺虞幡前往军营,说楚王矫诏。驺虞幡在晋制中代表了皇室的军事权威,清代史学家赵翼曾解释说“晋制最重驺虞幡,每至危险时,或用以传旨,或用以止兵,见之者辄慴伏而不敢动,亦一朝之令甲也”,《晋书·张华传》中也有记载,“玮矫诏擅害二公...今可遣驺虞幡使外军解严,理必风靡”。因此看到殿中将军携带驺虞幡来到军营时,兵士们都放下了武器,全军溃散,“玮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为”,旋即被杀,时年二十一。
但如果按照《晋书》的逻辑,贾后已经打算废去司马亮与卫瓘,并且密诏司马玮进行配合,司马玮又何必再矫诏,号令三军废黜司马亮与卫瓘呢?因此我们不妨猜测,也许贾后给司马玮的密诏只是一纸空文,而司马玮传递给三军的命令,则是由宫中黄门带来的口头信息。杀司马亮与卫瓘的消息是真的,除掉司马玮的意图,也是真的。真正不之察的不是皇后贾南风,而是踌躇满志的楚王司马玮。而杀掉司马玮、司马亮的理由也很简单,作为西晋宗室,汝南王司马亮“清警有才用”,司马玮更是“少年果锐,开济好施”,深得民心,从他死后人们“莫不陨泪,百姓为之立祠”可见一斑。加上现在两人手中兵权在握,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因此司马玮传记中所说的,“贾后先恶瓘、亮,又忌玮,故以计相次诛之”,是非常正确的。
不过,这一次变乱以后,贾南风重用张华、裴頠等人,天下安定了近十年。然而公元300年,也就是永康元年,贾后设计诬蔑太子造反,先把司马遹关押在金镛城中,不久将其毒杀。赵王司马伦借口贾后毒杀太子,起兵入洛阳,杀掉了贾后一党及张华、裴頠等朝廷重臣,正式拉开了八王之乱的序幕。此后,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与东海王司马越先后起兵,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骨肉相残,兄弟阋墙,以至于苍生涂炭,死伤无数。在这期间,祖逖先被齐王司马冏辟为掾属,后来司马冏兵败被杀,长沙王司马乂执政,又将祖逖辟为骠骑祭酒,不久后升任主簿、太子中舍人、豫章王从事中郎等职。司马乂参与执政,引起了成都王司马颖与河间王司马颙的不满,二王联合起兵攻打之。后司马乂被司马颙部将张方擒住,“炙而杀之。乂冤痛之声达于左右,三军莫不为之垂涕”,年仅二十八岁。司马乂死后,西晋宗室中有能力者寥寥可数,只剩下司马颖、司马颙、司马越三方混战,时局更不如从前。
在这种情况下,祖逖应该是失望到了极致。他并没有像自己的好友刘琨那样跟随诸王作战,身陷政治漩涡。在荡阴之战司马越兵败逃回封地东海(今山东郯城北)后,司马颖挟持晋惠帝司马衷转赴长安。范阳王司马虓、高密王司马略、平昌公司马模、东海王司马越等竞相征召祖逖为官,但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辞了。
不得不说,虽然刘琨与祖逖是少年知交,但祖逖一直都比刘琨清醒,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如果说“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这句话是刘琨在经历顺遂时的浮夸,那么祖逖就是清楚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与期许。自少年时代就开始慷慨有侠义,轻财好施的他,要的不是八王之乱时亲眷相残的无谓牺牲,而是扣楫中流,远击外寇的肝胆雄心。时局纷纷,他始终都坚守着自己的底线,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想做而不能做,什么不想做而必须做。这种彪悍强硬的作风,不光是在生死惯常,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放弃的魏晋,就是在浩漫的历史长河之中,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人人都能坚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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