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课 华 庐 |—
“课华庐”是楠木的,长一米零七公分,宽二十七公分。外行人一见到楠木都会说成是“金丝楠木”,其实楠木分许多种类,有香楠、水楠、金丝楠等等。我的这块匾是水楠木的,质地细腻,摸上去象丝绸一般,光滑润泽。
它是清代道光年间的老匾了,颜色暗淡,漆也有些磨损,如果不看字光看木板的痕迹,很像赵无极的抽象画,也有点像宋代董源画的湖山丘壑,看上去特别有远意。
有时想想,时间在艺术品上留下的痕迹是“神工”,人工没法做得到,当时刚做好的这块匾也不会有这等美感。
奇怪的是,匾的右侧插进一块锥形的楠木片,匾的顶部也补了一条三公分左右的楠木条。经过世事流变,顶部条木已缺损,留下了四个楔钉眼。
这样一块小小的楠木匾会用三块木来组成,可能有这么两个原因:其一,楠木在当时非常珍贵,找一块完整的楠木板并不容易;其二,此匾的主人因为朋友已在宣纸上书写好了,尺寸已定,身边又找不到合适的,以补足而成之。
匾的核心是刻在板上的“文”和“字”。此匾书:“课华庐”三字(“华”通“花”),隶书。题款曰:“朴斋仁兄先生性爱花卉兼工吟咏,尝作修花诗云,不是甘心杀风景,譬如辣手改文章’,奇警堪传诵。
近复手筑精舍,乘遐迥从,互相唱和,抱酒谈心,颇饶雅趣,因颜其室,以志结契焉。时道光甲午花朝,绂堂沈丹培书并题。”刻印二方,一印“沈丹培”,另一“绂堂”印,一朱一白,和谐而美观。
沈丹培是清嘉道年间的秀才,诗人,文学家。请业于诗误室黄安涛三十年,著有《青箱馆诗集》,善隶、行书。“课华庐”字体有华山、礼器碑意,颇为古厚,有一种自足沉稳中带着些洒脱的性格。
沈丹培曾有诗云:“侵晨拨孤棹,红日照团团,水涨菱丝直,风微篷脚宽,簖高依岸截,密密向滩盘,沃土在风古,耕余业共安。”把他家乡的水光山色写得如此美丽。在匾上的隶书中,也能感觉到这种自适自足的心态。
题跋中的朴斋先生亦为诗友,是同道中人。可以想象,朴斋的“精舍”,素壁上挂着刚做好的“课华庐”新匾还有一些名人字画,明式的条案上摆放着古色古香的线装书,霸王枨的大书案上搁着大西洞紫檀木盒砚,刚磨好的墨,乌黑锃亮,发出一股古香味。
乾隆仿宋哥窑开片的海棠形水盂摆放在墨床的右边,文秀的黄花梨花几上陈设着刚从花房里搬来的“素芯春兰”,竹帘外透进雅室来的阳光影在白墙上温厚如玉,颇能撩拨诗意。他们互相唱和,抱酒谈心,有时一杯清茗,在竹影下、湖石边谈天论地,畅叙人生。
诗可以抒情,也可以论理。“不是甘心杀风景,譬如辣手改文章”,有哲理。不仅文章诗词,书画也同此理。也许朴斋是在修剪盆景花木时悟到的。这样看来“课华庐”三字的意思远远不止花花草草了。
沈丹培题跋中的行书似出之兰亭、圣教序,属二王体系,写得端丽清秀,字字珠玉,与他的隶书同一种气息。我特别欣赏刻字的高手,以刀代笔,神韵飘逸。这等刀法没有对书法深入地研究与实践是刻不出来的。
—| 观 月 |—
另一块匾是俞曲园书写的。匾长八十公分,宽二十公分。在匾额之中是超小的,可称之为“可爱”的书房匾。
松木质,并非名贵木材,但是,松木的水波纹理非其它木质能比。一丝丝长长的木纹仿佛长江大河的流痕,时间的风花雪月将木质风化成了淡赭石色,幽幽的。
俞樾,清末朴学大师,字荫甫,号曲园,浙江德清人。道光三十年进士,官翰林院编修,河南学政,曾主讲杭州诂经精舍三十余年。通经学、易学、文学,平生著述颇丰,有经学大师之誉。
俞曲园不愧为大书法家,在这小匾上以隶书书写了“观月”二字,耐人寻味。落款只书一“樾”字,一方姓名章。简约丰富之极。
这种空疏的章法好比在寂静深夜望着浩瀚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令人产生空寂的心境。如果题上好多字,就会境界全无,流入平庸。这是国学大师、大书法家的修养与智慧。
他的隶书古朴浑厚,内含骨力。写出了伊秉绶、陈曼生、赵之谦、桂馥等隶书大家之外的另一番风味。他对隶书有特别的嗜好,除了横幅、屏条、题匾、对联以隶书写,就是信扎也经常用隶书书写。隶书成了他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了。
—| 官家的匾,文人的匾,店家的匾 |—
说起来,匾是一种文化。故宫的每座殿堂都可见到富丽堂皇的匾,地区衙门殿堂里挂着匾,寺庙挂着匾,江南的苏州园林厅、堂、楼、榭挂着匾。哪怕当铺、中药铺、酱油店、妓院也要挂上匾。
故宫的匾有一股皇气、富贵气。馆阁体板着脸,你瞧着它是不能随随便便的。如果要随意,倒是可以欣赏苏州园林里的匾,春花秋月,哲理文思,唐诗宋词……古代的当店、酱油店门口都以一个粗壮的黑黑的刻板的大字刻在匾上悬挂在大门口。这种匾会让人们对其商品经营产生一种踏实信任之想。
但皇气的、富贵气的、庙堂气的、世俗气的匾都不是文人们所追求的。文人匾讲究的是文气,也即是书卷气,字体内容直抒性灵。
我的“课华庐”和“观月”属文人匾,挂在书房里铭刻文人们的思想、信念与追求,耐人寻味。
从收藏明式家具角度来看,家具是摆放厅堂居室地面上的艺术品,与匾同属“木板”类的,而匾是悬挂在墙上的,增加了“木板”的空间美,也可说木匾的存在是明式家具陈设的“画眼”。这是收藏明式家具的同道们所忽略的两块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