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真价实的恭亲王,第一个恭亲王奕䜣,这名号是他挣出来的,名望所归,奕䜣的儿子不多,只有四个,除去早殇的两个,还剩下两个儿子都是渔猎女色,游手好闲的酒囊饭袋,一点恭亲王的神武英明的样子都没有,恭亲王这个铁帽子王栽在他们的手上,是玷污了,还好孙子里,有这么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后代,凭空而出,总算没有让他爷爷丢脸。
1898年5月,北京城的郡王府里一片慌乱,郡王载滢的长子溥伟接到慈禧太后的一道圣谕,命他回归恭王府本支,过继给恭亲王奕䜣的长子载澄,并承袭铁帽子恭亲王爵位。和硕恭亲王,是所有亲王中爵位最高、功劳最大的,可以说是皇室贵胄,在咸丰、同治、光绪三朝,属于天子的至亲,被封为可以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
溥伟就是恭亲王了。
就是幸运的是,除了他,溥字辈的人都是废物饭桶,要么歪瓜裂枣,要么还没断奶,要么蠢如猪狗,矬子里选将军,再加上溥伟从小就立志做大佬,饱读诗书,舞刀弄枪,打熬筋骨,不这么近女色,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女人,只是女人和江山比起来,孰重孰轻,溥伟心里清楚得很。
连老骗子康有为都知道,溥伟此人,“志节奋厉,心术忠纯,文学博通,才器练达,招致豪杰,蓄养壮士,激励志义”,最关键的是”招致豪杰,蓄养壮士“,这八个字,溥伟明目张胆去做,他知道恭亲王这个名号是虚的,只有手下有人,手里有钱,掌握权柄,才是真的。
他这辈子最看不惯的是袁世凯,因为他嫉妒袁世凯在朝廷的隆隆声誉,压过了他,袁大头没有他相貌堂堂,也没有他人高马大,凭什么这么牛逼,溥伟心里不爽,直接在日记上怼,说他是司马懿第二。
按清朝的祖制,王爷去世,生前所获御赐的重要物品须上交朝廷,待继承人选定之后,朝廷再如数发还。溥伟承袭恭亲王爵位之后,朝廷发还恭王府先前上交的物品,第一件是咸丰三年皇帝赏赐奕䜣的金桃皮鞘白虹刀;第二件就是咸丰皇帝离京赴承德时,写给奕䜣的“密谕”;第三件是奕䜣当阅兵大臣时,御赐的紫宝石黄丝腰带。
密谕和腰带,溥伟不感兴趣,他最感兴趣的就是白虹刀,溥伟现在是恭亲王了,继承了所有的家产,古玩字画金银珠宝等不计,光房产土地就价值二百万两白银,在诸王府中名列第一。
成了高富帅的溥伟,应该知足的过一生,但他眼睛瞄准了那把至高无上的金交椅。
踌躇满志的溥伟,自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入住恭王府后,他最喜欢的就是爷爷的金桃皮鞘白虹刀,每天刀不离手,白天把玩,晚上挂在床头上。甚至还学了几个架势,摆出手握刀柄的架势,对下人说道“尚方宝剑在此,尔等听命”。溥伟继任亲王后,被任命为禁烟大臣,成为清朝皇室的少壮派。
恭亲王是溥伟的巅峰,也是最后一次的巅峰,以后就迅速的走下坡路了。命运却一次次跟他开玩笑,让他的皇帝梦一次次落空。
慈禧和她亲自带大的侄子光绪开始爆发了冲突,两个权力控,一山不容二虎,必须要有一个人真正话事,光绪怎么会是深谋老算的慈禧的对手,不费吹灰之力,慈禧轻松的搞定了光绪,但慈禧心里还是厌恶他了,想要换人了。
很多旁观投机的大臣,蠢蠢欲动,纵观整个皇室,只有溥伟最出色。
论功绩,他的祖父奕䜣是世袭的铁帽子王,发动辛酉政变,推行洋务运动,帮助皇室实现中兴,可以说居功至伟;论血缘,溥伟是道光皇帝的嫡孙,光绪皇帝的侄子,绝对的皇室血统;论年龄,皇族溥字辈中,溥伟的年纪最长;论才智,更是不居人下,这继承人之位十有八九就是他的了。溥伟心中暗自窃喜,他一直在默默等待着。
他哪来的自信,除了自身底气比较扎实,名誉也不错,更可喜的是,慈禧听到有人推荐溥伟,付之一笑,未置可否,溥伟就开始自作多情,认为慈禧的笑就是默认他是下一个新皇帝了。谁知道这老太婆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还是不怀好意的冷笑?
老太婆还没有下结论,溥伟还没开始着急,支持溥伟的人却急了,纷纷上书拼命推荐,这个场景好像很熟悉,九子夺嫡的时候,八阿哥胤禩也是这样众星捧月被康熙一手封杀的。慈禧开始不爽了,她内心的龙意高深莫测,之所以中意溥仪,是因为慈禧自认为身体还好,找个小皇帝便于她摆布,如此便能继续把持朝政,又怎么会选择独立自主、意气风发的溥伟呢?
1908年11月13日,慈禧紧急召军机大臣进宫议事,会议的主题是在溥字辈中选定一人承续大统。各军机大臣一进宫,溥伟立即喜上心头,觉得自己的好运来了,于是穿上亲王朝服等待宣召。
可谁知从上午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傍晚,仍不见太监临门。溥伟算来算去,这溥字辈中,按身份只有自己身为亲王,承续大统舍我其谁呢?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利用职务之便,干脆直奔皇宫而去。
没想到当溥伟到宫门时,正遇上一顶轿子奉召进宫。两顶轿子由于走得着急,差点冲撞了,溥伟紧随小轿正欲进宫,太监伸手一拦:“太后老佛爷未宣亲王进宫,请您留步。”
正在兴头上的溥伟大吼一声:“你这个奴才,如此大胆,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小轿一进宫,宫门就关了。宫门关上的一瞬间,溥伟立刻意识到不妙,刚才唐突了。后来,这件事被传扬成“小恭亲王咆哮宫门”。
在宫中苦苦守候了一个晚上的溥伟,回到家中一夜无眠,没想到第二天却只等到了自己的堂弟、三岁的溥仪承继大统,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叔叔载沣担任监国摄政王的结果。就这样,溥伟与皇帝的宝座擦肩而过。
溥伟为此愤愤不已,竟然日久生病,且病势汹汹,长久不愈,只好在家安心养病,求医问药。算了他想通了,没做皇帝就没什么了不起,还是老老实实做他的恭亲王吧!
转年,三岁的溥仪登基,28岁的溥伟前往跪拜朝贺。摄政王载沣接见时寒暄勉励,溥伟垂臂恭听,之后道出“名分已定,无须多言,奴子一定尽力报效朝廷”的决心。“决心”道罢,立获嘉奖,载沣称他“识大体,有先祖遗风”“办事干练为朝廷栋梁”,随后经常宣他进宫商议国事,俨然成了没有军机大臣名分的军机大臣。
载沣和溥伟一样,也是没啥实权的。
最有实权的,就是那个矮胖的袁大头。朝廷36镇军丁,袁世凯手握6镇,而这6镇均为北洋雄兵,驻防直隶,拱守京畿。
载沣和溥仪垂涎已久,但始终有贼心无贼胆。
有一回,载沣、溥伟叔侄议事,溥伟大发宏论,说袁世凯就是曹操转世,想当初汉献帝未灭曹操,最终断送江山。如今“曹操”再现,可千万别走汉献帝的老路。溥伟还献计,可效当年康熙除鳌拜之法,在龙案前摆一缺腿椅子,然后上谕“赐坐”,待袁世凯一坐,势必失礼,接下来就办他君前失礼之罪。
载沣摇头连称不妥,所谓的“君前失礼”也不为大过,无非罚几个月的俸禄而已。接下来溥伟又献一策,说他手中有咸丰御赐的金桃皮鞘白虹刀,待袁世凯上朝之际,他挥刀斩之,为朝廷除害。载沣听后连夸“此计甚妙”。
然而,待载沣就此征询军机大臣张之洞的意见时,张之洞惊出一身冷汗,坚决不同意。
但溥伟不以为然,朝里朝外大骂袁世凯为“曹操”,且四处张扬“曹操”不除,江山不稳。经他这一鼓动,皇亲贵戚纷纷上折,奏请诛杀袁世凯。一时间朝堂之上,赞不赞同诛杀袁世凯成了忠不忠于大清的分水岭。老谋深算的袁世凯审时度势之后,以退为进,回归故里钓鱼去了。
突然间,武昌城头打响了推翻帝制的枪声,江南骤变。少了袁世凯的朝廷不知所措,原本就胸无机谋的载沣彻夜难眠。北洋诸镇和朝廷中的袁氏故旧提出了请袁世凯回京主持大局的主张。载沣明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可形势逼人,只能孤注一掷。
于是,圣谕出京,召袁世凯勤王。回到北京的袁世凯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迅速调兵遣将,却又缓进慢行,一边把朝廷玩弄于股掌之上,一边则让革命军成了他的提线木偶,用北洋诸镇要挟武昌,又用武昌逼迫朝廷,他则从朝廷获利,从武昌获名。
在此期间,不甘寂寞的溥伟也没闲着,他挑头组织了宗社党——大清宗亲组成的党,纲领就是反对袁世凯、反对议和。其实与其名曰宗社党,不如直称神侃党,因为每每聚会,无非这位献计,那位献谋,用意当然为大清,但所献之计、所献之谋不是出自《三国演义》,便是源于酒肆中的传说。还有几位老夫子,一张口便子曰诗云,听上去头头是道,细一品什么用都没有。但溥伟觉得挺好,找到了领袖的感觉。
隆裕太后和载沣召军机大臣、宗室贵戚进宫开御前会议,专题商讨退不退位的问题。庆亲王奕劻赞成退位:“大清气数已尽,退位可使全国臣民免于战火浩劫……”话语未尽,溥伟便挺身而出,坚决不同意,献上“拖字计”。袁世凯岂会被这小儿科的计谋所骗?
于是,御前会议再次召开。奕劻告了病假,前来参加的大多低头不语,连溥伟也没再献策,只在散会之前慷慨了一句:“有我溥伟在,大清不会亡!”
回到恭王府后,溥伟依然面含愠色,道出感慨:“朝廷懦弱,不足与谋。”第二天,他便离开北京,赶奔青岛,他要跟德国共谋了。可德国人根本不搭理他,于是他转到青岛,想借日本之势力挽救大清。怎料遇上日本间谍,只是想利用他进而达到占领东三省的目的。为此,日本间谍向日本内阁建议,扶植溥伟在沈阳登基,国号为“明光帝国”。
溥伟对此非常感激,欣喜异常,曾身着亲王朝服在日本警察、宪兵的保卫下拜谒沈阳的皇陵,祭奠列祖列宗。此举引出不少议论,有人判断拜谒祖陵是登基称帝的前奏,过不了多久溥伟便是圣上了。可也有人说宣统皇帝尚在,溥伟登基就是谋权篡位。
其实,是溥伟登基称帝建“明光帝国”,还是溥仪复位建“满洲国”,他们自己做不了主,因为决定权在日本人手中。最终,溥仪被弄出天津,现身长春,成了“满洲国”皇帝。溥伟再一次与帝位擦肩而过,但是他那股复辟大清的狂热劲儿并没有就此打住,反倒越来越邪性了。
不知是怕溥伟影响溥仪,还是怕哥儿俩见面争吵,反正一个被圈在大连,一个被圈在长春,日本人就是不让他们见面。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在溥仪登基大典之后,溥伟再三要求前往朝贺,在日本人的“保护”下,溥伟由大连到达长春。这是兄弟俩最后的一次见面,而且见面的时间极短。
溥伟行过大礼之后,只对皇帝说了两句话:头一句是“名分已定,无须多言,奴才一定报效朝廷”;再一句是“有我溥伟在,大清不会亡”。这两句话对溥仪来说并不陌生,都是溥伟曾经的表态和决心。
溥仪既没挽留,也没委任这位以复辟大清为天下第一要务的恭亲王以实差。是溥仪容不下他呢,还是日本人定下的方略?无案可查,无从考证。次日清晨,吵着要来朝贺的溥伟执意即刻回转大连,好像再多待一天就将大祸临头似的。
此后,但凡有人以帮助复辟大清为名伸手要钱,溥伟立赏不待。就这样,时日一久,溥伟囊中羞涩了。银行的欠款要还,复辟大清的光辉伟业更不能半途而废。所以,溥伟一跺脚,把恭王府卖了。他的理由是:“我殚精竭虑散尽家财全是为复辟大清啊!”
抱着委屈的溥伟于1936年离开人世,想必他死的时候还抱着更大的委屈:“想当年,若立我为帝,何至于社稷被毁!”不知在溥伟垂危之际,是否后悔,是否觉悟,是否认识到他这一生干尽荒唐事?但他这一辈子确实犹如华丽的竹篮反反复复地打水,打来打去财尽人亡,梦却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