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老汪聊了《越人歌》,这是一首含义颇有争议的诗歌,今天的人基本都把它当成爱情诗。诗歌的解读当然是自由的,只是老汪读古文,喜欢走进古人原义去理解,这样能打破自己的认识局限,开阔自己的视野。所以在对《越人歌》所在的原文和古人写诗的政治传统进行分析后,老汪觉得这首歌的原义应该指向政治。
这样的诗歌很多,例如在《越人歌》之前的《诗经》,在其后的唐诗。老汪曾经聊过唐代朱庆馀的干谒诗和张籍的唱和之作(课本上的严肃诗人妙变风流小哥—传说中的杜牧诗),还有张籍的名篇《节妇吟》(用来拒绝的范本诗作 | 《节妇吟》),因为有史书的详细记载和诗歌题目的提示,所以我们今天能很明确地知道这些诗是借男女写政治。
但《越人歌》《诗经》这一类诗歌,相关的史料记载较少,所以其真正含义在后世就有了不小的争议。在今天它们则被简单粗暴地直接划归爱情诗,中国传统诗歌曾经最重要最常见最独特的“比兴(xīng)”手法被人们遗忘了。
老汪认为,我们读古书,是为了扩大眼界,逐步改变自己的狭隘。如果我们读古诗,只是从自己固有的认识去理解,那么就无法打破自己的认识局限,难有进步。所以老汪在给学生讲《诗经》时,强调一定回到古代的注解里、史籍里,尽量客观地去理解。
《郑风·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tà)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注释:
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所服。悠悠:思貌。嗣,续也。嗣音:传音讯。佩:佩玉(青色绶带的)。挑达:往来相见貌。城阙:城门楼。
举个典型的例子——《诗经·郑风·子衿》这篇。《子衿》里的名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老汪最早是在曹操的《短歌行》里读到的。在曹操诗中,这一句下面接“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出自《诗经·小雅·鹿鸣》,这是一首用在政治宴会的诗,前两句说鹿吃着草很愉快,主人与宾客一起宴饮,听着音乐,也像鹿一样欢乐。
曹操诗里引用这四句,是表明渴望天下英才来与自己相聚,这是《短歌行》的主旨。所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两句,也是形容曹操对人才的渴求。曹操为什么要在这里引用这两句呢?这就涉及《子衿》的原义。
若遗琴歌谱《子衿》-1
在今天能见到的最早的《诗经》注释里,有一种叫《毛诗序》,是对《诗经》每篇主旨的一个简介。《毛诗序》对《子衿》的解说是“刺学校废也,乱世则学校不修焉”。
唐代的孔颖达这样解释这句话:春秋时代的郑国政治非常混乱,官方的公立学校也废掉了,学生们各自分散,难以聚集进行正规的学习。《子衿》这首诗就是对学生们的挽留和期盼,并责备那些离开学校、荒废学业的学生。
周代的学生的校服,是青色的领子,因此称之“青衿”。按照《毛诗序》的解说、曹操的用法、孔颖达的解释,那么从汉代到唐代,《子衿》都被看作是讲学校、讲郑国政治的诗歌。那么为什么这首诗在今天被普遍看作是爱情诗呢?宋代朱熹的作用很显著……
若遗琴歌谱《子衿》-2
朱熹的《诗经集传》里说这首诗是“淫奔之诗”,就是女子思念男子的放浪之诗。宋代人读《诗经》有个特点,就是不喜欢遵循古人的注释,喜欢凭自己的想象来解释,朱熹就是典型。
朱子虽然博学,他对经典的解释有些还是很到位,但他解释《诗经》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理解、不尊重古人用男女隐喻政治的传统,只根据字面和自己的想象,把不少诗歌都定义为“淫奔之诗”,即非正当的男女之诗。
这种解释有两个问题:第一,在《诗经》的时代,人们的婚姻、恋爱是有较大自由的,所以即便是讲婚恋的诗,也是光明正大约会,而非不正当的,朱熹的观点比较迂腐。第二,朱熹定义的有些淫奔诗,例如《子衿》,在朱熹之前都是明确的政治诗,朱熹没有做到孟子说的“以意逆志”来读诗,方法就错了。
但是由于在元代,中国人的文化有一次大断层和大下降,所以元代开始的科举考试,经典多用朱熹的注解,这种对传统文化的歪曲影响就很大了。
到清代,清人由于文化高压,没办法研究时事政治,只能转向在故纸堆里做学问,找出了宋代以前的古人经典注释,便对朱熹所代表的宋人的注释加以批评,重新回归经典原义。
近代以来,中国人以西洋的学问为尊,不满我们的传统文化,便学习宋人,不看古注,只凭自己臆想来读经典。当然如何理解经典是个人的自由,但如果愿意真正的理解、学习传统文化,我们今天还是不应该歪曲地解读……
文末附上《子衿》琴歌一首,这是无锡琴友若遗兄自己作曲、弹唱的版本,琴谱见文中,收入若遗兄的琴歌集《卿云歌》(日月光华 | 琴歌集《卿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