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滥觞于何时,越来越多的成年国人迷恋上了“装嫩”。成年女生中,说话嗲声嗲气,喜欢口必称“猫猫”“包包”“饭饭”等叠字者有之;爱穿娃娃装喜踩大头鞋,手机上坠着大串饰物,背包上挂满小猫小狗者有之;动辄鼓腮帮嘟嘴瞪大眼睛扮无辜表情包,喜玩游乐场爱看动画片乐蹭儿童节者有之。“奔三”“奔四”的“装嫩一族”,则整日价在朋友圈玩自拍刷存在感,挤眉嘟嘴表演小鸟依人,大嫂大婶装得像00后豆蔻少女似的,“宝宝”成为此族宣泄情绪的“口头禅”。
更有阿姨级的中年作家们,刻意用小姑娘腔写少女般纯情煽情文字。至于演艺圈,名伶们年届不惑仍然装出一副“娃娃腔”者比比皆是,某星更是老至花甲依然嫩劲十足,“人老簪花不自羞”。资料显示,当下中国人群有25%表现突出“装嫩”心理。
与“装嫩”相映成趣的是“充老”。这厢,才刚踏入职场没几天,青涩单纯天真的少男少女们,就突变为一脸老气横秋周身成熟稳重,俨然修炼成了老谋深算老于世故的长者,唯恐旁人用“书生气”“不成熟”捅他脊梁骨。另厢,职场上血气方刚30多岁的“赵、钱、孙、李”,一不小心就被称为“老赵、老钱、老孙、老李”,似乎一夜之间他们由青年跨入了中老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那些活跃于公共空间的“美女作家”和“鲜肉作家”们,即便没谈过恋爱也能把大部头爱情小说捣鼓出烟火人膻味来,有的乳臭未干涉世未深的“鲜肉作家”,摇身一变成为备尝坎坷饱经风霜的“老者”,乐此不疲连篇累牍地烹制着洞穿世事参透人生的“鸡汤文”。
“装嫩”与“充老”并非中国特产,国外早已有之。早在1911年,苏格兰小说家詹姆斯•马修•巴利就发表小说《彼得·潘与温迪》,创造了传世文学典型——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小飞侠彼得潘”,嗣后心理学上便多了一种疾病曰“彼得潘综合征”,特指惧怕成年社会竞争、渴望回到儿童世界的成年人。此后德国作家格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也塑造出一个“不想长大”的主人公,继而诞生“铁皮鼓心态”,用以解释成年人幼稚心理。如果说欧美文学和心理学针对成年人“装嫩”,呈现的是最初个体模型,那么该世象社会化模型则由日本人创造。本世纪初,日本出现大批年轻人“不想长大”异象,媒体戏谓之“永远的17岁”。至于“充老”典型,国外文学作品和现实生活中不难觅踪。
“装嫩”也好,“充老”亦罢,皆有着共性肇因,都是因为,沉重的现实压力衍生年轻人罹患“彼得潘综合征”。发作于日本社会,便是人们见怪不怪而又无可奈何的,找不到稳定工作、长期打零工、拒绝结婚生子的“飞特族”,以及拒绝工作、在家啃老、沉溺于动漫游戏世界的“尼特族”等怪胎。前几年,中国网络上曾经热传过诸如《泪奔吧80后,中国最苦的一代》之类的帖子,哭诉80后遭遇的“房贷车贷一堆,职场婚恋养孩”等压力空前绝后的悲催命运。既然共同面临就业压力加大、上升空间匮乏、生活压力沉重等相似际遇,类同于日本“永远的17岁”现象,中国成人朋友圈“宝宝”过热泛滥,“宝宝心里苦”“宝宝不哭”不绝于耳,乃至遁入影厅看两场“怀旧”电影,感叹一番“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便不难理解。
中国式“装嫩”与“充老”,自有中国式诱因。在家庭,中国独生子女生来便贵为“小皇帝”“小公主”,依赖心理与身体一块发育拔节,机体虽然长大,心理却未断奶,潜意识里自己是永需呵护的“宝宝”。表现于现实生态,便是一些成人沉湎童年无忧无虑不能自拔,心理上不想长大,潜意识里拒绝长大。在社会,为了逃避就业维艰、房价畸高、生存艰难的现实压力,越来越多成年人的心态宛若歌曲《我不想长大》所唱:“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在职场,相形于西人奉“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为圭臬,新新人类被“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亘古潜规则批量同化。与马克龙39岁成为法国总统,特朗普70岁当选美国总统不可同日而语,在职务任免有着严格年龄门槛的中国官场,假如公务员35岁尚未混到股级,则预示其佳途升迁希望渺茫。设若说,将为博取上司好感和民意好评的“充老”,看成是积极进取的“充老”;那么,升迁晋级无望的“充老”,则可被视为消极无奈的“充老”。在名利场,受浮躁功利风气裹挟席卷,无论是“美女”作家们的“装嫩”,抑或“鲜肉”作家们的“充老”,都是意在博取眼球引发关注快速成名换取银子。
“装嫩”也好,“充老”亦罢,皆觊觎藉以心理暗示和行为乖张留住童年时光,以满足虚无缥缈的现实安全感。说到底,“装嫩”“充老”这些劳什子,都是国民心智的反常征兆和病态脉象,是环境生态亚健康在人心理认知上的背投反射。无论如何,让人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