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莫言先生在《蛙》的一个序言里这样写道，
我的《蛙》，通过描述姑姑的一生，既展示了几十年来的乡村生育史，又毫不避讳地揭露了当下中国生育问题上的混乱景象。直面社会敏感问题是我写作以来的一贯坚持，因为文学的精魂还是要关注人的问题，关注人的痛苦，人的命运。
那么，小说里所关注的“人的问题”、“人的痛苦”和“人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小说里展示的是中国几十年的生育史，关注的是中国的生育问题。
中国的生育有什么问题？
是计划生育政策本身的问题？
是政策执行的过程中出了问题？
是贫穷的问题？
是重男轻女的问题？
还是中国人文化水平太低的问题？
又或者是其他不清楚的问题？
有没有可能全部都有问题？
作者全文都在暗示这个问题，在文章第四部分结尾的时候也把问题明确地点了出来。
02
这个问题就是，中国人对生命缺少敬畏之心，对生命没有足够的尊重。
文革时期，在批斗县委书记杨林的大会上，应该是小说描绘的对人性和生命的第一次践踏。
因为之前有传言说杨林要去姑姑为老婆，所以姑姑也成了批斗的对象。
这可能是最近几十年来，中国人对生命的不尊重的开始吧。
1979年之后，姑姑重操旧业，成为公社计划生育小组的负责人，是计划生育政策最严苛的执行者。
姑姑大概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些怀在母亲肚子里的小蝌蚪，那些已经七个月成了人形的小不点，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
在强制那些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怀孕的女人，做人流手术的过程中，不管是张拳的女人的落河而死，还是她自己侄子老婆手术中的大出血致死，又或者在抓捕王胆时导致她最后难产而死，姑姑都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也从来都不害怕什么。
直到姑姑有一次喝醉酒，无意中经过一片洼地。她听到了满天的蛤蟆和青蛙的呱呱叫声。
那天晚上，从不害怕的她，体会到了恐惧的感觉。
那天晚上的蛙声如哭，仿佛是成千上万的初生婴儿在哭。姑姑说她原本是最爱听初生儿哭声的，对于一个妇产科医生来说，初生婴儿的哭声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啊！可那天晚上的蛙叫声里，有一种怨恨、一种委屈，仿佛是无数受了伤害的婴儿的精灵在发出控诉。
那些哇一—哇—哇—的凄凉而怨恨的哭叫声，都从四面八纠缠着她。
仿佛经历了被万千寻仇的青蛙的围杀堵截之后，姑姑才幡然醒悟。过去自己对生命的漠视，是犯下了滔天大罪啊！
从此以后，她一心和丈夫捏制泥娃娃，把她以前毁掉的两千八百多个孩子制作出来，诚心供奉他们，希望他们得到转生。
03
小说最经典的一段，我认为是在文章里的第四部分。
姑姑的侄子“我”的一段奇幻的经历。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五十五岁，带着接近六十岁的妻子回山东老家养老。
“我”的妻子妻子不能生育，但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很想要个小孩。
她瞒着“我”偷偷到医院找人代孕，并且成功了。代孕的女孩正是很久以前妻子收养过差不多半年的小女孩。对于这样的事情，“我”充满了羞耻感，想方设法让女孩打掉孩子。
这个时候的“我”只想着自己的感受，完全没有考虑过，那个可怜的还没出世的孩子也是一个生命。而这个生命即将被他父亲任意地漠然地处置掉，像一块无用的石头，一棵草，一随意丢弃的无用的东西。
心情糟糕的“我”，碰到了一个可耻的小偷。“我”勇敢地上去抓捕他，没想到被他反打回来，伤痕累累。
而且被真正的罪犯反咬一口，“我”成了人人喊打的罪犯，被不明真相的群众追赶围堵。最后，“我”不得不躺在地上装死才逃过一劫。
在这一路的荒诞的逃生途中，“我”碰到了无动于衷的围观群众。就像鲁迅笔下的一百多年前围观革命烈士被砍头的麻木的中国人，也像新闻报道的看着公共汽车上小偷迫害见义勇为者而无人出来制止的乘客和司机，还像甘肃对跳楼轻生的女学生起哄的围观人群……
“我”还碰到了一些不明真相的见义勇为的人们，他们也加入到对我的打杀的队伍之中。我无处申辩，只能狂奔外逃，他们穷追不舍。
“我”还碰到了一个开车的富豪，“我”似乎挡住了他的路。他指挥别人把我搬走。
“我”受伤躺在地上，像死狗一样，动弹不得，但是连旁边的保安也没来救我。
我想起了自己童年时，甚至在成年之后还玩过的恶作剧：将那种青色的或者绿色的虫子，用图钉或者棘刺将它们的尾巴扎在地上或墙上，然后看它们挣扎，看它们想爬行逃命的意识与不听指挥的身体如何搏斗。当时我毫无怜悯之心，甚至感到愉快。与虫子相比，我是强大的，强大到虫子无法感知我的形貌。对虫子来说我就是制造一切灾难的神秘力量。
后来警察来了，“我”以为救星来了。结果他们也没有理我，抛下我就走了。
“我”感觉“我”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我碰到的所有的人，对待生命，都是那样的轻视。要么无动于衷，要么也加以迫害。
“我”此时也想起了还在那个代孕女孩的肚子里的孩子，上午我还千方百计地想扼杀这个婴儿。
“我”现在的处境跟她的处境不是一样吗？
“我”还是一个成年的大人，是一个能思想会说话能抗辩能反抗的正常人。“我”都还被人误解，被人无情抹杀。
那么，那可怜的孩子呢？她还不能说话，不能跑，不能动，不能求饶……
“我”决定，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正如我姑姑所说：只要出了“锅门”，就是一条生命，他必将成为这个国家的一个合法的公民，受这个国家给予儿童的一切福利和权利，如果有麻烦，那是归我们这些让他出世的人来承担的，我们给予他的，除了爱，没有别的。
怀有敬畏之心，尊重生命。如果你不尊重他人的生命，别人也同样不尊重你的生命，也会践踏你的生命。
我想应该就是作者想要在小说里体现的，也是给几十年来中国生育问题的一个启示吧。
本文已获得作者授权。作者：阅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