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被人问起:“离婚案件中,第三者原因造成的离婚是不是比例特别高?”
我没有详细统计过,但我曾经在对7000多件离婚案件进行统计时发现,第三者的原因能占到20%多,这是不是算高,我不好回答,但反映出人们对第三者问题还是很敏感的。
在当事人的猜疑中,“第三者”以各种形式出现,有一起吃饭的、一起逛街的、一起出游的,乃至同居的,但也存在单相思、精神出轨的。近年来,发现了一种隐形方式出现的,那就是网恋。
由网恋导致的离婚的逐渐增多,不得不成为我们关注的一个问题。小夏和小康的婚姻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网恋的力量
我见到的小康是个高大的北京帅小伙,30岁出头,他的妻子小夏是他的同学,大学毕业后也顾不上有没有北京户口就为了爱情直接留在了北京。
在我眼里,他们是相当般配的一对。要说缺点,反而是小夏脾气不太好,开庭时口气很硬,无论说什么都像吵架。
离婚是小康提起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说起他的婚姻,本来不善言辞的他,更是显得言语有些苍白无力。他说婚后自己在一家公司上班,单位效益还算不错,而小夏以找工作难为由就一直在家里呆着,让她出去工作,她不是嫌钱少就是和同事处不好关系,没有一个工作干满3个月的。
他们婚后住在父母的房子里,小康的父母在他们楼的另外一个单元住,但就是这么近的距离,小夏也很少去。小康对她与父母的关系上也颇有微辞。反倒是小康的父母常常给小两口送饭送菜,老的把小的伺候得好好的。
但小夏不上班,在家里也没闲着,不是今天和小姐妹逛街,就是明天和邻居打牌,有空还去健身房健身,去后海喝喝咖啡小资一番,但这些时候都没有小康陪伴左右,小康回家还是冷饭冷菜,甚至要独守空房。
按小康的话说:“我们每天说话超不过五句,我只能靠在学校建立起的那些美好记忆维持着我们的婚姻。”
听了小康的话,我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感情的维系要靠双方的努力,如果双方沟通少了,那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虽然我不赞成全职太太就是要照顾一家生活而忽视了自己,但也不能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生活,而对对方缺乏起码的关心和帮助,那就缺少了搭伙过日子的根本。
小夏听着小康对自己的埋怨很是不满,几次打断小康的话,并以“撒谎”“放屁”等言辞反击。
我在重申法庭纪律并告知小夏控制情绪及采取适当语言后,让小夏陈述她认为的事实。
小夏气哼哼地说:“你怎么不提你网恋的事呢?总挑我的鸡毛蒜皮,哪像个大老爷们?” 小夏也对我诉起苦来。
她说他俩结婚后夫妻关系一直很好,和他父母关系也不错。自己不上班是经过小康和他父母同意的。倒是小康从开始迷恋网络游戏,后来逐渐发展到了网恋。
网恋?这还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涉及网恋问题的离婚案。
因为工作关系,我很少有上网的时间,网络对我来讲就是收发邮件的工具。所以,越来越觉得自己落伍,有时走在单位附近的电脑城里自己一下子就找到了“刘姥姥”的感觉,这叫一个懵!
有时,也会有同事说谁谁谁和网友见面的事情,可我觉得都是那么不靠谱,直到我有个同事真和网友结婚了,我才相信敢情这里也会有良缘存在。
小夏痛说小康的不是:“他上大学时就爱玩游戏我知道,我没有反对过,因为周围的人都玩,他大了也就不玩了。但结婚后,他还是玩游戏成瘾,有时星期天也要到单位和同事约好打CS,我出去打几次麻将和他比算得了什么?他在家里也是没有多少话,吃完晚饭就坐在电脑前,很晚才睡觉。我开始还以为他在玩游戏,直到有一次,我洗完澡出来看他干什么,他一下子把页面关掉,并且有些不自然地看着我,我才开始怀疑。我在他走后用他的生日、我的生日试过几次密码都不行,最后我试出的竟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这样我才看到他的聊天记录,他是分别和几个女的在聊,反正不和我说的话和别人都说。”
小康反驳道:“你怎么确认他们就是女的?我聊天是正常的,你没有聊过吗?偷看我的电脑,你不觉得自己卑鄙?”
小夏也不示弱:“咱们俩有卑鄙的!我最初也劝慰自己,也许对方起的是一个女性名字,但后来的聊天记录就变了,不但固定成一个人,还打起了电话!法官,你看看这些聊天记录,能说他们关系不暧昧吗?”
小夏把一大摞打印纸放在我面前,其中有聊天记录,又有电话记录。“他们几乎每天要通好几次电话,大部分时间是在外面上班时打的,有时是手机打过来,有时是座机打的,我查了查区号是安徽合肥的。”
小康说:“那是我客户的业务电话,不要扯进来。”
“你以为你很聪明,我往回打过,是一个女的接的,我一报身份她就挂了,她心里没有鬼,挂什么电话呢?”
庭审上的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我庭下还是好奇地看了看聊天记录,我也想知道网上都聊什么。
开始他们聊得还很正经,除了介绍工作和自己没有什么不当的,后来就有些密切了,什么想不想啊,爱不爱啊,最后细到是吃面条还是吃米饭都要协商、汇报一下,有些无聊,有些有趣,也有些思想上深层次的交流,比如两个人都爱运动,都爱侦探小说,都爱《鬼吹灯》,但我还是不理解,这样的聊天就能把家也聊没吗?
柴米油盐与阳春白雪
小夏的意见是坚决不离婚,认为小康就是走火入魔,还是应该回到现实。
而小康已经第二次起诉,就是想尽快结束婚姻,而且对自己网恋一事矢口否认,认为自己不过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知己,她理解自己,可以沟通。
我问小康:“为什么不和妻子沟通,却经常和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沟通呢?”
“她给过我时间和机会吗?经常在外面玩,即使回家,没有说几句话就开始吵架,不断地唠叨,我上网她倒能安静一会。”
这也许就是年轻人的生活,离不开网络,却可以离开婚姻生活。
我极力劝阻着小康不要草率,况且他是有过错的,只要他能意识到问题,双方还是有的谈。
这时候,小康的父母也来法院旁听了,庭审后还与我交换了意见。
小康父亲是个知识分子,他说:“这个婚离不离由法院定,但小康的网恋我们有些控制不住,不离婚不知能不能把他拉回来。小夏有不对的地方,刚开始结婚我们是不同意的,可是他俩就是住到一起,我们怕风言风语也就默认了。但是,她对小康并不关心,什么家务事都要我们操心,一个四肢健全的大学生就是在家里闲呆着,能靠我儿子和我们一起养着她到老吗?她现在不离婚就是要住我们家的房子,你说她一个外地人,她离婚后住哪呢?其实,小夏对他也没有感情了。”
小康父母的这些话提醒了我,也许小夏不离婚是另有隐情。
我开庭时这么问小夏:“如果小康不回头,他还是继续上他的网,打他的电话,你还能继续和他生活吗?”
小夏说:“我忍了。”
我又问她:“你想忍多长时间,你用什么挽回这段婚姻?你为什么要忍?”
小夏半天不回答问题,我想她被我说到痛处了,我要的真相就快揭开了。
“我除了忍,还能怎么样?我离婚后没有工作,我靠什么生活?我没有住房,难道让我回老家?我没脸回去!”
“那你告诉我,你对小康还有感情吗?”
“打他迷上网络时,我就开始恨他,对于他,我还不如一个机器壳子重要,我出去打牌逛街就是要引起他的重视,让他能管管我,但他没有,却和别人恋上了,我对他没有感情,我只是报复,我不能让他痛快了。”
这样的生活的确无法维系了,小夏有她自己的顾虑,但我也不认为她是弱者,她完全可以自己去工作,可以自己去开创新的生活。
她这样活着,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只能增加更多的矛盾和仇恨。
离婚的结局是肯定的,但也让我第一次看到网恋的力量如此之大,它绝对不是虚拟世界,它可以侵蚀到我们的生活,以至于扼杀正常的婚姻。
如果小康能够收敛一些,小夏能够对他关心一些,网恋不一定会来得这样迅速与猛烈。
网恋也需要“脱敏治疗”
人们在婚姻生活中不单单是柴米油盐,也需要阳春白雪的精神生活,语言的沟通能促进感情的交流,彼此才不会陌生,才会有共识。如果真到了有话只对机器讲的份上,那夫妻关系不是比机器还冷漠吗?
我不相信小康会与他的合肥网友继续走下去,因为婚姻中言语的交流只是其中之一,过日子又是另一回事,能当好朋友未必能当好妻子。
我不知道如何把迷恋其中的人拉回现实生活中,也许它就像戒除网瘾一样需要进行心理上的脱敏治疗,也许现实的温暖能感化他们,亦或他们就此真能够过上幸福生活。
但我还是为小夏和小康可惜,因为我能想象他们在校园中也是经历了长时间的恋爱才决定走到一起,那些美好回忆会随着离婚、时间而消失,而这样的美好是网络里抓不到、求不得的。
作者简介
肖菲,女,原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民二庭审判员。毕业于中国矿业大学经济法专业,后获得北京大学法学硕士学位。多年来,她一直从事民事审判工作,审结各类民事案件5000余件,尤以婚姻家庭案件居多。从2008年开始,受本刊邀请,她开设了“法眼围城”专栏,以独特的视角解读围城男女的情感挣扎,深度剖析一名基层法官内心真实的情法冲撞。
文字│原载《法律与生活》
2008年5月上半月刊
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