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5日凌晨,著名女作家、文学翻译家和外国文学研究家、钱锺书夫人杨绛在北京协和医院病逝,享年105岁。与辛亥革命同龄的杨绛先生出身名门,天赋文才,不仅在文学上开辟了一方天地,还与因与文史大家钱锺书的美好婚姻而备受艳羡,钱锺书生前称其“最才的女,最贤的妻”。
此前几经传闻,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日子里,老人幽然地走了,到天堂里实现“我们仨”的相聚。
作为一名文坛老人,杨绛先生去世的影响,显然已经溢出了文坛甚至知识阶层的范畴。老人文学作品里的经典语录,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角度萃取摘编,刷屏在网络、刷屏在微博、刷屏在朋友圈……这种溢出与刷屏,既是对百岁老人离世的告慰,更何尝不是对现实状况的寄托表达:因为那份优雅,因为那份雍容;因为那份才情,因为那份智慧;因为那份淡定,因为那份从容;因为所有那些被我们心向往之,而现实里却在日益稀薄的东西。
这是一个粗俗且仍在继续粗俗的时代里,必然会有的送别心境。这与不到一个月前,我们送别另一个厚重、真情的作家陈忠实,那份溢出的情感如出一辙。因为现实粗鄙,因为时代浮躁,让他们的那份厚重与从容,显得是那么弥足珍贵……在理想与现实的落差里,他们的离去,会令人格外扼腕叹息。有这样一批人在,我们会感觉心底踏实,会觉得浮躁的生活里终究还有一些能够定海的神针。我们生怕,他们一个个走了,顺便也带走了本就局促在角落里的厚重与优雅,会让这个世界躁动的频率更加杂乱无章,会让我们无处安放压在心灵最底部的那一点点……踏实的安稳感。
所以,何须计较每一个向杨绛致意的人,是否懂得文学,是否看过杨绛的书,是否“有资格”说点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视角,都有能与自己灵魂相通的句子——在刷爆朋友圈的那些被萃取出来的“杨绛语录”里,都有值得品读自己、对谈时代的“意义”。
这是一个优雅的人,“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这句并不是杨绛原创,只是由她翻译的句子,意外地成为大家给这位百岁老人贴上的哲学标签。与世无争、与人无争——那份雍容,令“熙熙攘攘皆在争”的小我,黯然无色。
这是一个有韧性的人。“有时,我这也忍,那也忍,无非为了保持内心的自由,内心的平静……含忍是为了自由,要求自由得要学会含忍。”——自由是学人的底色,也是坐看云卷云舒的内心宽度,没有大智慧,便没有一伸一屈的人生韧性。“我认为命运最不讲理”——对于“毫无道理、专开玩笑、惯爱捉弄人”的命运,屈从是可怕的,对抗可能是可悲的,唯有睿智的同行,才能从容的终点。
这是一个有智慧的人。“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人生为什么纠结?无外乎不懂得内外世界的和解。“你的问题主要在于读书不多而想得太多”——不懂得安放自己,却要去安放全世界,如何不陷入迷失。“上苍不会让所有幸福集中到某个人身上,保持知足常乐的心态才是淬炼心智、净化心灵的最佳途径”——不去读懂生活的真谛,又如何读懂当下的自己?智慧,有来自于学识的,也有来自于生命的,唯有读懂生命的人,才会被奉上“有大智慧”的桂冠。
这是一个有才情的人。“钱锺书夫人”,是一个摆不脱的标签;而“先生”两个字,则是对这位文坛女将的最高褒扬。“夫人”之外,作家、翻译家、外国文学研究家,每一个“家”字背后,都有不菲的成就……《洗澡》《干校六记》,在那些淡雅别致、独具一格的文字里,不紧不慢、通俗易懂地讲述着属于那个时代的思想壮志与人性尊严。即便最辛辣的讽刺,也总是蕴藏在仔细的咀嚼之后。《堂吉诃德》,被视为最优秀的翻译佳作,影响了百千万人。晚年以惊人毅力整理钱锺书的手稿,尤其是讲述一家三口的《我们仨》,更是以令人动容的文字,将温暖亲情,与家的意义,做出了最为极致的阐释。一个老人认真地打扫了仨个人的“战场”,然后挥手离去,留下了基于人生与文学的夺目华彩。
百岁老人杨绛离开了,作为一个“零差评”(许子东语)的现象级人物,优雅地走入了历史,带走那份才情、智慧与雍容。她不需要与人争,已无人可与其争。她曾抵达的那份人生高度,让依旧苟且在粗鄙当下的你我,肃然起敬,却又心生惶恐。因为无处不在的“争”,因为信仰迷离的“躁”,因为耐性全无的“羸弱”,因为不懂为什么把杨绛成为先生的“蠢”……我们怕自己无法踏实地行走,也怕远方的诗与田野,离我们又远了几步。
那个离我们很近却又很远的优雅老人,从容地走入了历史,我们不知道她终将带走什么,我们只是有些惧怕,很怕她和他们,彻底带走一个尚留有几分健硕气质的时代,只留下一个种群日益加剧的躁动与不安。作别杨绛的优雅,再打量一下这个粗鄙的世界,不知道这个时代会因此改变什么,只希望每一个“刷过屏”的人,能知道自己会改变一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