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晓霜
小时候住在部队家属院里，一起玩的小孩特别多、玩得花样也特别多，常常疯得不想回家，吃饭都得要人叫。
有一次，我们玩两军对垒游戏，弟弟妹妹被对方抓了俘虏，我正要带兵去营救，突然肚子疼，只得提前从战场上下来跑回家。刚进门，便被妈妈揪住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弟弟妹妹呢？”
我边挣脱边回答：“征东征西被贼人所害。”把妈妈气得，指着我的背影教训我：“读了几天书，连话都不会说了？看我不把书给你没收了！”
妈妈这里说的书，特指《资治通鉴》，那几天我正读到王始一节。
东晋末年，天下大乱，在楚国鞭长莫及的淮北，因为燕国的统治不牢固，只要稍微胆子大点、有号召力的人，都占山为王。
王始也聚集了几万人，自称太平皇帝，封兄弟为征东将军、征西将军，建立官署、任命百官，很有朝廷的样子。但他既没有训练军队，也没有制定发展计划，不过是在山里别人管不到的地方混日子罢了。
不久，南燕国的大军包围了泰山，没几个回合，就把王始抓住了。在绑往刑场的路上，有人问他：“你的父亲和兄弟都在哪里？”
王始说：“太上皇蒙尘于外，征东征西被乱军所害。唯朕一身，独无聊赖。”
王始的妻子听到他这样说，在后面哭道：“你素好口出大言，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恶习不改？”
王始回答说：“皇后，自古无不破之家、不亡之国。驾崩就驾崩，帝号是不改的。”
第一次看到这几句精彩对白的时候，我几乎笑岔了气，实在想像不出，这个王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如此幽默而又熟悉皇家的礼制。能将皇家称谓用得恰到好处、一点错误都没有——想来，他大概不会是普通贫民。
当时，像王始这样群起称王而又毫无建树的草寇多如牛毛，却惟有他被写进了《资治通鉴》，得以万古留名，究其原因，就因为他说了这么几句符合礼制的“官话”——由此可见，那些年代，一个人懂得礼制有多么重要！
还有一个我喜欢的故事，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个故事的主角儿是左宗棠。
中国历代臣僚在皇帝面前最卑微的，非清代莫属，大臣和皇帝说话，必须跪着。左宗棠还是个没有一官半职的举人时，就自诩“诸葛”、号称“今亮”，后来久经沙场、以数十万生灵的鲜血染红了顶戴，更是位目高于顶的家伙。
可当他去拜见慈禧太后和小皇帝时，摘帽叩头后，竟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太后与他交谈结束，示意他“跪安”出殿，他却把帽子忘在地上了。慈禧太后令小太监把帽子还给左宗棠，小太监乘机索取了三千两银子。
左宗棠出宫后对人说：“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天威咫尺啊！”
以大英雄自诩的左宗棠，在妇人小孩面前这么一跪，臣仆意识就自然被跪出来了——恐怕某些人设立“礼制”的目的就在这里吧？
尽管，那些人能够想到，若干年后，会有顽皮的后人将他们那些看似严肃庄严的“一本正经”当成笑话来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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