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海;海的尽头,是深邃无垠的天;天的尽头呢,大概是恍如昨日的梦吧。在每个冰冷的夜晚,我都不断做着同一个梦,每个梦里都反复出现同一座岛。梦见岛,不知道是不是今生注定无缘,才会在梦里邂逅。
东方渐白,初旭咋起,早出的渔民已经上岸,阵阵吆喝开启了一天的劳作,也结束了我未完的梦。撇缆,系缆,满载而归的木船缓缓停靠在码头边,渔民们拖着布满盐霜的渔网,黝黑褶皱的脸庞掩盖不了丰收的喜悦。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岛上的渔民们辛勤劳作,只盼来年能够再次受到海的垂青。
天空海鸥绕飞,带来了期待已久的眷顾,在岛上四处低语。伴着潮汐的律动,浪花和贝壳在沙滩上合力写下了海神的诗。潮水在海风的催促下再次叩响了堤岸的大门,残缺的石板还在抱怨不速之客,但生活总是不请自来。离时的桨,归时的帆,这个古老的石质码头承载了梦里多少美好的憧憬,与海风相随,与波涛相伴,一路踏浪,且行且歌。
狂风也好,海啸也罢,岁月的修葺雕琢,无非是在裸露的岩石上刻下些许纹路,岛依然是岛,只是梦不再是梦。羁绊住了思绪的脚步,双眼睁开,模糊的视野里还残留着半晌前的影像,只是幻境已然奏响终曲,旧景不在,连同温暖的光影浮华,一同在冰冷的空气中划上了休止符。
我还想回到岛上,但是我却无法回到梦里;梦里遇见了岛,可岛上早已没有我的梦。
在岛的中央,有一棵硕大的榕树,枝繁叶茂、独木成林。我曾经不止一次的伫立在树前,抬头仰望,像虔诚的僧侣一般默默祈祷,希望树神能垂听我这卑微的愿望。一阵悠扬的轻风,一声悦耳的鸟鸣,阳光透过缝隙洒向地面,照亮了过往,温暖了岁月。可是谁又能想到,比之于沧海桑田,再长久的陪伴也只是须臾片刻,当梦的尾音落下,承诺不过是一句空口白话,句子的结尾,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诉诸离别的时候总会小心翼翼地避开某些敏感的词语,生怕不经意间再触及脆弱的神经,像是被连根拔起的大树,任凭狂风肆虐,洪水席卷。可实际上,梦的碎片早已割断了神经,径直扎入了灵魂。锈蚀的锚,断裂的桨,原本体无完肤的木船已是支离破碎,布满青苔,又怎么能承载着我易碎的祈求,穿越人山人海,度过岁月长河呢?
也许,人生就是茫茫大海中的航行,看似遥遥无期,实则转瞬即逝。远渡重洋,不知会与多少海岛结缘,又会在梦醒时分与多少海岛擦身而过。也许神明不愿理会我的祷告,但我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总会有座海岛寄托了无处安放的情感,在狂风骤雨时给予一个宁静安详的港湾遮蔽停靠。
这座岛的美好仍让我心动,但比起虚幻的梦境,脑海中的记忆更加深刻和真实。我依然向往着梦里再次遇见,只是梦醒时分亦是扬帆之时,也许就此别过,余生不见。
启程时,朝日初升,海鸥啼鸣;归航时,红霞夕照,渔舟唱晚,这是怎样简单却又难以企及的生活啊。那些我走过无数遍的路,留下了无数个脚印的沙滩,从何时起成为了难以割舍的事物,又是从何时开始渐渐淡忘?和我一起劈波斩浪时书写的豪言壮语,恐怕都随着这醒来的梦一起消失在了海岛的泡沫中吧。
或许多年之后我还会做起同样的梦,梦里还会遇见这座岛,在岛的某处,当年刻下的字句依旧清晰。或许潮水还会如约而至,叩响堤岸,以及不请自来的我。一切是这么的亲切熟悉,仿佛从未改变,就好像梦方才醒来,我刚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