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志彬
记住乡愁是近年来人们谈论较多的词汇。许多谈乡愁的文章写得情真意切、魂牵梦绕。还有一些谈哲学的乡愁，甚至谈人工智能乡愁的文章，笔者相信，未来人工智能是可以有乡愁的。受其感悟和启发，联想起“医学的乡愁”这样一个题目。那么，什么是医学的乡愁?如何记住医学的乡愁?
医学怀着乡愁的冲动
其实，乡愁与医学有着紧密的历史联系，“乡愁”一词最早来源于医学，是一种疾病的名称。由瑞士医生雅克·哈德提出，是他根据希腊文“家乡”和“痛苦”二词的词根创造的新词。该病的主要症状：胸腔紧迫、喉咙紧迫、胸痛等痛苦的感觉。19世纪之前，医生根据患者症状就能诊断出乡愁病。但这个词汇很快汇入生活用语，成功流行起来，却丢失了它的原始含义。本文所说的乡愁当然不是指这种思乡病，而是医学这门学科的乡愁。乡愁源于对异乡的不安，家园可以消解这种不安。当人生病时充满了痛苦、惆怅与不安。健康的不确定性、医学的不确定性和死亡的必然性，这些都是不安的来源，也是医学乡愁的来源。
18世纪德国浪漫派诗人诺瓦利斯提出，哲学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去寻找家园。他的这种精彩而浪漫的提法在哲学界引起很大反响，于是有了大量关于哲学乡愁的论述。同样，医学是怀着乡愁的冲动去寻找生命的家园。“乡”在地理概念上是明确的，在现实生活中是可知可感的。而哲学的乡愁和医学的乡愁的“乡”却并不是这个意思。哲学的“乡”是指人类生命的终极存在之处。我们从那里出发，最后又回到那里的地方，是哲学家们一直在寻找的“乡”。尽管我们尚不明确它的处所，但人类相信有这个地方存在，于是人类对这个“乡”的思念就成了哲学的乡愁。医学的乡愁是指人类在与疾病抗争中，追求健康，寻求生命安宁与长存的过程中所怀的那种情愫，是生命家园的处所。现代医学在科学技术的层面取得了巨大的进步。许多新的医学机制被揭示，新医疗技术得到应用。疾病治愈率和生存率明显提高，人的平均寿命大幅延长。但人们对医疗服务的抱怨和不满也空前增多。慢性病、老年病、肿瘤等难治性疾病的发病率逐年提高，困扰着许多人。究其原因，是人们对医学的认知出现了偏差，是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出现了偏差，是医学的文化出现了偏差。虽然医学科技快速发展，世上依然没有完美的治疗，没有绝对的健康，但人们又总是向往并追求完美的健康和治疗。生命的无常性和医疗的不确定性决定了医学必须在科技创新之外寻找帮助，以关怀、悲悯、安慰等“善”与“美”的途径来构建医学的“家园”，承载医学的乡愁，以满足社会大众和医学本身对完美健康和生命之树常青的追求与向往。
医学乡愁的源头
医学的乡愁还来源于医学发展的阶段性。人类自诞生之始即有疾病，有病就有了医疗。由于早期人类对疾病缺乏正确的认知，认为生病是上天的惩罚，是鬼神附体，治病由巫师来执行。而巫师的治疗手段是念咒(唱歌)、跳大神(跳舞)、洒水、喷酒等方式驱赶鬼神或传达鬼神的旨意。当时这些治疗亦会收到某些“疗效”。其实，这些医学童年时期的治疗手段大多都是营造氛围，属于文化活动范畴。
随后医学进入了自然医学阶段，中国传统医学在气血、阴阳五行、脏腑和经络学说的指导下，在理论和临床两方面都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并持续了几千年，维系着中华民族的健康和繁衍。细究这时期的医学治疗，人文关怀占有很大的成分。16世纪以来，现代医学诞生，特别是进入20世纪，医学发展的进程加快，新医疗技术不断涌现，层出不穷，让人眼花缭乱。人们在享受这些新技术服务的同时，也产生了陌生感和适应违和感。
医学乡愁的另一种表现是人们不满现在的医疗，于是又想起了过去的治疗手段。许多人相信中医，特别是西医治不好的病，又去寻求中医治疗。近年来，在全世界范围内兴起了一股中医热或替代医学热，针灸在欧美国家也逐渐流行。这些固然与中医、针灸等传统医学手段的确具有独特疗效有关，但另一方面是否也是传统医学疗法勾起的医学乡愁使然呢?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医学治疗可以开刀、服药、器官移植、基因替代，但无论医学技术如何翻新和进步，安慰与温情永远是医学救助的价值返依。医生真情的照料、真诚的言语、灿烂的微笑，永远是治病的良药，是抚慰医学乡愁的箫声琴韵。
让医学带着乡愁前行
毫无疑问， 我们正处一个医学快速发展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传统医学精神失落和医学文化重构的时代。在新技术革命的宏大背景下，基因革命、细胞克隆、人工智能和互联网将对医学产生怎样的影响?对医生产生怎样的影响?当全国都在谈论记住乡愁的时候，在医学王国中，精神的另一端又联系着怎样的医学文化和临床现实问题?这些医学文化和临床问题又会勾起怎样的医学乡愁?
乡愁是一种文化，是我们与过去生活的情感对话，是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坚守。
医学并不是一门纯粹的科学，其所具有的科技与人文的双重属性，决定了“记住医学的乡愁”是现代医学发展主题中的应有之意。首先，应传承和发扬传统医学文化，将其以主体人为中心，整体衡动，天人合一的医学观，以救助和公平为特质的价值导向渗透到医学教育、研究，乃至卫生和医疗政策之中;其次，将悲悯、关怀和温情的理念落实到医学临床的各个环节;其三，大力倡导和推行传统医学(特别是中医药学)的简便验廉的治疗方法，充分发挥其宜人性、亲和性和有效性的特点，造福广大群众。
“日暮阳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笔者相信，这种医学乡愁还会长久地存在下去。笔者不知道当人类发展到了共产主义阶段时，医学的乡愁是否被消解了。但笔者愿意相信，医学乡愁的存在有利于我们回望来时的道路，回望我们出发的地方，并不时地修正医学前行的道路，有利于人们面对疾病、衰老和死亡时安顿好自己的灵魂。
“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作者简介
姚志彬， 中山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国家级突出贡献专家，广东省医学会会长，《解剖学研究》主编，《实用医学杂志》《广东医学》编委会主任委员。主要研究方向是阿尔茨海默病的实验治疗和神经与免疫系统相互作用。曾任全国政协常委、广东省政协副主席，中山医科大学解剖系主任、脑研究室主任、研究生处处长， 中山市副市长，广东省卫生厅厅长，九三学社广东省委会主委等职。在国内外学术期刊发表论文200余篇，主编《脑研究前沿》《医用解剖学》等著作5部，获省部级以上科技成果6项， 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5项。出版《春暖杏林—— 医德医风名言录》《让人文照亮医学》及诗集《黄梅雨》《多雪的春天》。
【来源：《中华医学信息导报》2018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