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无数人用过的开头：“当今世界正在发生深刻变革”，我的开头也是如此。基辛格感慨说，当今世界正在经历四百年来未有之大变局。
这种“变”体现在军事领域，就是战争形态、作战理念和战场实践的深刻变化，就是以信息化、智能化和创新为特征的世界新军事变革。其中，以理论创新谋求未来战场优势，以理论发展实现“游戏规则”的变革，已成为世界军事发展的主流趋势。
这是教科书上的话，但实事求是地说，对于不少国家来说，军事理论的所谓创新然并卵。
为啥？因为没有实战检验。
现代以来，放眼望去，唯有美国人是这么做的：
从新技术中产生新思维，用新思维去设计新战争，几乎是设计一次战争理论打一仗，一场战争检验一次战争理论。
因此，探讨军事变革、研究军事理论，尽管有时不太愿意，但绕不过美国。“混合战争”这个概念，现在俄罗斯人也提，不过不好意思，我还是想说说美国的版本。
说美国的混合战争理论，得从一场美国没参与的战争说起：2006年的黎巴嫩战争，也被称为2006年以黎冲突，战争双方是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党。
简单回顾一下：
以色列空军是中东地区最强大的空军，而黎巴嫩真主党甚至没有空军。因此，最开始，大家普遍认为以色列通过空中行动就可以压制真主党并迅速结束战争。
但空袭的效果并不好，在这一过程中甚至损失了以海军最先进的隐身护卫舰“哈尼特”号，造价2.5亿美元，具有最先进的反导能力。以军只能转入地面进攻，但装甲部队又遭受重创。到8月14日，以黎宣布停火，结束34天的战争时，真主党仍然每天能向以色列境内发射100多枚火箭弹。
综合来看，以色列出动了陆海军三军4万人，各型飞机飞行9000多架次，数百辆坦克和装甲车辆。相比之下，真主党既无空军也无海军，实际参战人数仅3000余人，却让以色列遭受重大失败。
以色列的失败震惊了美国。从某种程度上讲，以色列军队就是美国军队的复制版，武器装备、训练标准，包括军事思想。它的失败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美国的军事理论出现了严重问题。战争结束后，美国国防部陆续派遣了12个调研小组到以色列。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发起了一系列的军事演习，模拟的对手都是真主党。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发现困惑的却是最基本的问题：敌人是谁？敌人在哪？
对此美军开始争论怎么办，大致分成了四派，有四种不同的看法。
“反暴乱派”这样说：
非常规对手的突起及其可能性增大，传统兵种构成的编队和大规模冲突是不现实的规划方案，最大的挑战和风险来自失败国家、难以控制的地区、跨国威胁和激进的伊斯兰信徒。这样动摇了美军作为军队的根本。
“传统派”这样说：
军队焦点应该放在常规威胁上，应关注主要的、高强度的国家间战争，反对重新调整部队。他们并不是忽视非正规战争，而是认为这不应由军事干预，也不应成为美国军队的焦点。但是它有一个不能被美国接受的前提，就是它忽视了美国的全球领导作用，而任何使得美国影响力下降的做法都是错误的。
“实用派”这样说：
通过努力创建灵活的全谱部队平衡多种威胁造成的风险，即通过军队质量、军官教育使部队能够灵活面对复杂问题。这样又会造成军队建设成本最高，导致部队规模和资源居高不下。
“分工派”这样说：
由执行各种不同任务的专门部队平衡不同风险，非正规和常规战争是明显不同的冲突方式，应建立更专业的不同部队。比如说地面部队执行直接和间接的维稳行动，空军和海军负责大规模侵略战争。但它也有风险，只关注和解决极端情况，也没有考虑军种自身的想法。
在这些争议的基础上，混合战争集众家之长出炉了。
2007年12月，美国军事问题专家弗兰克·霍夫曼在《21世纪冲突：混合战争的兴起》一书中提出并阐述了“混合战争”理论。该理论一经提出，便引起了外界的极大关注，美国军方也对其高度重视，并逐步接受了这一理论。
2009年4月，美国国防部长盖茨明确表示，混合战争理论将作为美军的一个重要指导思想。
盖茨指出：“不妨想一想，美军在过去40多年中都去过哪些地方打仗：越南、黎巴嫩、巴拿马、索马里、海地、波斯尼亚、科索沃、阿富汗、伊拉克、非洲之角，等等。事实上，在跨越两代人的持续军事交战中，只有第一次海湾战争从头到尾多多少少比较接近常规冲突的样式。”
2010 年版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中，将“混合战争”理论正式作为应对多元化安全威胁的战略指导。
当代战争正呈现为一种战争界限更加模糊、作战样式更趋融合的混合战争形态
霍夫曼认为，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先进技术的扩散、跨国暴力极端分子增加以及某些大国的崛起，使得当今世界越来越复杂，造成当代战争形态日渐模糊与混合，战争更加频繁，战争将是一种全新的混合战争。这种混合性主要表现在：
第一，战争主体混合。对手有可能既有国家，还有恐怖主义分子、海盗、游击队等等。
第二，战争模式混合。常规战、非正规战、恐怖袭击和犯罪等行为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每个战争行为体都可使用这些模式。越来越难将拥有正规军队视作国家的特征之一，也很难将非正规部队视作非国家行为体的特征。
第三，战争手段混合。当代战争是“微软与大砍刀共存、隐形技术与人体炸弹较量的战争”。
第四，军事行动混合。军队的任务必须要涵盖作战、维稳，还有安全和重建。但是，霍夫曼同时强调，未来将更注重部队的多用性、机动性、灵敏性和远程作战能力。无论战争有怎样的称谓，战争的根本仍是使用具有良好动能的部队进行作战。
混合战争要求美军多能化
随着混合战争形态的出现，美军必须由传统的单一化向多能化方向转变，改变过去长期只管作战不问其他的状况。这一点其实应该向我军学习，我们从来就是战斗队、宣传队和工作队，三队一体。
美军要成为“混合勇士”，要“既能使用先进的武器装备，又能进行血腥的近距离作战，能够适应复杂的战场环境。既能打仗、又能做民事工作，要有能力找到在人群中的敌人，是全能型人才。”为此要进行改造，主要有两个途径：一是模块化。把部队分成不同性质的模块，根据作战任务的不同，进行灵活编组；二是网络化。用网络把各个不同模块联结在一起，共享作战态势图，形成决策和作战优势。美国陆军就计划用30年左右的时间，将部队改造成为以旅为单位的模块化部队，以满足多种任务要求。
混合战争要求美军实施均衡战略
美国过去片面追求“高、精、尖”技术为特征的国防战略，在混合战争背景下需要转向均衡战略。2009年1月，美国国防部长盖茨发表“均衡战略”一文，详细地阐述了均衡战略的思想。
第一，平衡未来威胁与当前威胁。既要重视未来高端战争带来的威胁，又要重视当今美国面临的混合战争的威胁。
第二，平衡先进技术与实用技术。“近年来，这些平台变得越来越花哨，费用越来越高，建造时间拉长，投入战场的数量日益减少。资源不是无限的。应当考虑一下是否也需要特别适合执行维持稳定和平定叛乱任务、往往技术含量较低的专门装备。”既要研制高端武器，也要研制和生产一些实用性强、技术含量较低的低端武器，不能老是“高射炮打蚊子”。
第三，平衡技术与文化。先进技术确实使美军的能力大大提高，但不能完全依靠电脑上的数据，一定要将心理和文化因素考虑进去。盖茨深刻地指出：“奥匈帝国皇太子在鲜为人知的波黑遇刺对美国会有什么影响？名叫苏台德的一小块土地被吞并、法国在一个名叫奠边府的地方战败、一名身份卑微的神职人员返回德黑兰、沙特阿拉伯某建筑业大亨的儿子变得激进，这些跟美国有什么关系？”但这些事件分别导致了美国参加一战、二战、越战和反恐战争。
总结：
混合战争理论的创新在于，它是对“911事件”之后的国际安全和战争的全新认识，有效解决了美军的对手是谁、如何应对的问题。
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美军对“技术至上”的迷信。前面讲到过，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和战场上的实践，海湾战争，特别是科索沃战争以来，使得美国军事理论界信息技术制胜的思想深厚，过于强调信息技术的作用，认为未来战争将会实现战场可视、单向透明、非接触作战。
在科索沃战争后，美军参联会前副主席欧文斯海军上将推出了《拨开战争的迷雾》一书，认为美军的信息技术优势可以让战争迷雾消失。欧文强调，“技术能够使美国军队在未来揭开‘战争迷雾’。……如果你看到了战场，你就赢得了战争。”
但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的事实，使美军感到理论和指导思想的局限性。美军很快赢得了军事上的胜利，但远远没有达到预想的战争效果。
霍夫曼批评说：“我们对战争的设想往往是一厢情愿且过时的。”他列举了遥远的战例，斯巴达和雅典之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斯巴达陆上能力最强，因此它进攻雅典时一心一意地希望进行一场大决战。但雅典作为海上强国，坚决地实施陆上防御海上进攻的策略。最终，斯巴达通过建立自己的舰队，在海上大败雅典。当然这个过程几经曲折，非常复杂，但从借鉴的角度，可以看到，伯罗奔尼撒战争经验教训的关键在于，不能按照自己的优势、自己的希望来假设战争。敌人有极大的选择权，要据此制定规划。
美军开始反复引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名将谢尔曼的名言：“所有欲变战争为简单而安全的行动的企图，都终将耻辱和灾难收场。”
兰德公司认为，如果依赖远程传感器和远距离精确打击制定战略，那么，美国的军事规划者只能建造一条当代的马奇诺防线，最终只能是自欺欺人。
写在结尾的话：
混合战争其实也是在告诫世人，当代战争不是变得简单容易了，而是变得越来越复杂，战争起因复杂、战争样式复杂、制胜机理复杂、战争结果复杂。赢得战争的胜利仅凭军事优势是远远不够的，军事力量的作用是有限度的。军队要始终对战争保持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