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条船,可别靠岸。”北岛在他的散文中这样对他的友人说到,没想到,一语中的,这句暗语成了他自己的咒符。他在远离中国大陆外的天空与土地上无根地漂泊,对于他来说,家早已成为了地图上那些可能被标注为家的地点。
了解北岛是因为想回到七、八十年代,那时的天空在我们未知的视野中,没有火车一闪而过的眩晕感,留存的仅是父辈身上不经意间显现的朴素印迹。当试图通过文字回到那时的情景时,我发现自己无法准确地判断哪些发生更加真实一些,即便此时我依然无法透过历史迷雾接触到真实。
荒诞世界最大的乐趣在于,个体可以超越物质的束缚,打开精神的出口进入无限的可能。因了无限可能产生的自由感,个体可以在精神自由的体验中,与历史场境接触感受到真实的历史。所以当时一批人,尤其是被远走他乡的他们的文字是通向真实场境的开端,我在路上。
八十年代,北岛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时代符号
对于八十年代来说,北岛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时代符号,所有企图抹去他的印迹的机器都会发现一切努力只不过是徒劳。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上,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万岁,我他妈只喊了一声胡子就长了出来。”,“我只能选择天空,决不跪在地上,以显出刽子手的高大,好阻挡自由的风。”
对诗歌的解读应放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因此把北岛早期的诗歌放在七十年代的红色天空,灵魂就会感受到那个时代的灾难,所有人只能在一种声音衍生出的点点滴滴中寻求新鲜的空气,当你耐不住灵魂本真的号召,去追求自由的权利的时候,面前的结果只有:尊严的一次次被摧毁。
是时代成就了个人还是个人塑造了时代,谁都搞不清楚,这是纠缠在历史中的个体的必然迷惑。“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人类的价值体系从上个世纪起一直在摧毁的过程中,但重新选择价值的路依然漫长,包括存在主义,结构主义,解构主义,语言世界在内都没有构建出一个新的世界,人类依然在构建世界秩序的探索失败中。
北岛是这个时代构建世界秩序的精英,但他那疯狂的头脑没有被疯狂毁掉,这其中的原因只能归于他长时间的漂泊,漂泊冲淡了疯狂带来的窒息感,他可以在漂泊的荡漾感中释放灵魂真切的需求,这些情感的变化可以在他出国后的诗歌中看到,更可以在他的散文中寻到踪迹。
国内出版的北岛的散文集,有《失败之书》,《青灯》,《午夜之门》,《蓝房子》,《时间的玫瑰》与《城门开》,这几本散文集都在一个基调中集合,读者能够感受到文字中流露出的,漂泊带来的灵魂无着落感以及回不到故乡的失落感。
《青灯》中的北岛,文字显现出的漂泊感
《青灯》这本集子总共有十七篇作品,作品的内容是北岛对国内生活的回忆以及对国外生活的记录,词语之间的排列组合都是在最简析明了的状态下呈现,但是每一段生活都是在其中得到充分地呈现,能够把作为读者的我带到故事发生的情景中。
开篇是《听风楼记》,作品是北岛对冯亦代伯伯的回忆。作品先平淡记叙北岛一九七六年北岛敲响冯亦代的房门,告诉他“‘四人帮’被抓起来了”后,冯亦代听到这个消息后,“若有所思,嘴张开,但并非笑容。”简短的表情描写把关于一个时代结束给记忆中人带来的感受刻画了出来,是吃惊么,是不敢相信么,这不是我这样一个没有经历过历史的人应该猜测的。
然后,文章写到北岛听到冯伯伯去世后的反应,北岛写到“三十年前这一幕,清晰可辨,似乎只要我再敲那扇门,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回忆走到冯伯伯的散文《向日葵》,十年动乱中冯伯伯被谪放到劳改农场,他在文中写到“现在眼前,只有几朵向日葵招呼着我,我的心不住沉落又漂浮,没个去处。”
十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一生的轨迹,而这动乱的十年改变的是一代人的轨迹,“似乎人就像是这束向日葵,即使在落日的余晖里,都拼命要抓住这逐渐远去的太阳。”面对着无所终点的时代,眼前任何的自然色彩都是他们急切渴求逃逸的寄托,他们是命苦的,当记者问冯伯伯用简单地几句话来总结自己的一生时,他只用了一个“难”字来概括。末了,老人突然怆然泪下,不停地抽泣。
到底那十年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回头面对过逝时光的时候,心里都是无限的酸楚,当七旬老者面对一个时代能够怆然泪下,也许惨绝人道已经不足以描述那段历史。文章的中间又描述了老人的几件事,关于《今天》的定名,关于听风楼,更是关于时代中的点滴,记忆有如迷宫,打开一道门就会出现另一道门。时代里发生的点滴在简短的文字中清晰又模糊的呈现。在老人病危的最后时间里,北岛去看老人,中风的老人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这是疯狂的时代在老人心中留下的印迹的显现,如果回到当时,我唯一能看到的是深深的痛楚,永远消褪不了。文章的最后,得知老人的死讯,北岛又回到一九七六年的那个晚上,怀着秘密敲响冯伯伯房间的门。接下来就是时代秘密的释放和一代人的摧毁。
这一篇文章作为《青灯》这个集子的开端,其中蕴含的感情是贯穿北岛整个散文的创作。所有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带来的不仅是失去的时光,更给他们带来难以抹平的怆伤,接下来的生活在红色的天空阴影下试图残忍地摆脱掉记忆的束缚。北岛在向一个时代诉求,争取个体独立地位的确认。当他被迫离开国土落脚他乡的时候,他所有的刚强坚韧诉求都在飞机的起起落落中,颠沛流离、无所着落,是“四海为家”吗,更像是四海无家。
他在诗歌中说过,词语就是世界。人在词语中圆润调解,寻求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房屋,但词语中的秘密岂是单纯的圆润就能明了。北岛在散文中运用的词语尽量从简,以简练的形式把心中的情感凝固在文字中。下面我试着把他在《青灯》中说到的词语呈现出来,展现出他无限的漂泊与特定的孤独。
“我忽然想跟他一起去北海道,看看他生长的地方,追溯它的童年;忽然想穿过二十年岁月的重重迷雾,回到那个白洋淀的早晨,在芦苇随风起伏的岸边,也许我该说点别的,比如“如果你是条船,漂泊就是你的命运,可别靠岸。”
人生的命运如果归于船舶,只有在海洋里才有无限的自由,靠了岸就永远扬不起自由的风帆,所有关于陆地的回忆会伴随生命航行,所以北岛才会告诉友人也是告诉自己,勇敢地孤独追求生命的自由,不要在任何强权的束缚中失去自由。
“那时我们还年轻,穿过残垣断壁苍松古柏,我们来到山崖上,沐浴着夕阳,心静如水,我们向云雾飘荡的远方眺望。其实啥也看不到,生活的悲欢离合远在地平线以外,而眺望是一种青春的姿态。”
站在中年回望青春与青春之中眺望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所以北岛在中年回忆青年的时光,明白了青春眺望里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火山在喷薄待发中希求冲破最后一层岩石的阻挡,带来的快感而已。
“满天星斗连成一片,璀璨迷离。看来总得有最后一次,否则人生更轻更贱。我们都走在这路上,谁都没有免于死亡的特权,也许重要的是,你与谁相识相伴相行,与谁分享生命苦乐,与谁共有某些重要的时刻,包括最后一次。”
人生唯一的终点是死亡,谁都跑不了。重要的一点是在迈向死亡的路上,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北岛在试图在这一过程中,捍卫自己生命追求自由的权利,即使自由的结局是死亡。
“生活继续,友情依旧,只是由于我的缺席,过去与现在之间出现某种断裂,如拼图中缺失了某些成分。”
九十年代后,北岛不在大陆的土地上,大陆出现了断裂,诗人自己更是在辗转反侧的飞机中断裂了记忆,所有成分的缺失都在时代与人的交错中呈现了这片土地追求自由的命运。
这样的词语在北岛的散文中到处可见,你发现这些词语也没有根基,在言语的嘈杂反复中轻轻漂荡。一个人的行走范围就是他的世界,北岛一直在行走,从物质到灵魂,从言语到词语,他没有停息,因为漂泊是他的命运,他永远不会靠岸。
参考:
《青灯》,北岛,江苏文艺出版社
《时间的玫瑰》,北岛,三联书店
《结局或开始》,北岛,长江文艺出版社
《七十年代》,北岛 李陀,牛津大学出版社
- 上一篇:现代诗歌及其赏析_现代诗组诗
- 下一篇:没有了
一直为网友的需求而努力相关推荐
-
我国现代诗人_诗人又被称为
“如果你是一条船,可别靠岸。”北岛在他的散文中这样对他的友人说到,没想到,一语中的,这句暗语成了他自己的咒符。他在远离中国大陆外的天空与土地上无根地漂泊,对于他来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