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秋天，七岁农村男孩上学第一天。四处漏风的教室里，他红脸数了百个数。
期末考了60分，满卷子的红叉让他感到羞耻。男孩决心考上大学，村里人知道都笑话。山沟子自打有人烟，就没有出过半个大学生。
父亲很支持，爷爷很高兴，奶奶疼孙子，母亲打麻将。
日子一天天过，男孩回家做了作业才吃饭。
父亲白天去林场出苦力，晚上在加工厂做木头凳子，凑够了一车，就送县城卖，八块钱一个。
中考那年，男孩考上了高中，父亲手上缺了两节指头，电锯割的。每次受伤都溅上满身血，拿了断指，骑自行车，到二十里县医院缝针。
上学花钱多，父亲不是总有活，有时去像牛累死累活干一天，就挣20块钱。工钱是年底一块儿给，老板有时没钱，就一直欠着。
男孩很努力，但也溜号，他喜欢一个女生，因为那个女生曾给他买过一兜国光苹果，一袋维维豆奶。
原来有一个冬天，男孩病了。流绿色的鼻涕，说不出话来，女生用爱心治好了他的病。
女生可能喜欢他，也可能不怎么喜欢，男孩没问过。
该报大学志愿了。父亲连夜到学校让儿子改志愿，学什么建筑？学医！考中国医科大！这辈子不担心失业。
高考三天，学校监控怎么就坏了。男孩很放松，物理马虎了，丢了白给的分。很快成绩出来了，二本中药系！
父亲脸上带笑心里愁，在夏天请客吃饭。亲朋好友，乡里乡亲你十元我二十，凑够了大一学费两千五。
那天父亲忙到了很晚，没吃一口饭。母亲后来说，父亲不高兴，嫌学校和专业不好。
大学开始了，男孩在校园，挣奖学金，做家教。父亲在家养蚕，四十亩山坡地里跑断了腿，累弯了腰。
学费有了，父亲笑了，胃口不怎么好了，烟抽得多了，身体又黑又瘦。眼看熬出头了，加油干呀。
男孩盼毕业好挣钱给家里。老天呀，大三那年，他接了一个电话，父亲得了心肌炎。不是什么大病，非要到省医院治。
检查结果出来了，手术也做了，抽出的积液红通通，里面漂了很多小颗粒，大夫说查出了癌细胞。
男孩心里憋着，出门在大街上嚎啕大哭，老天也悲痛吧，下起了毛毛雪。
保守治疗吧。三十块一瓶的头孢每天要用俩。杨主任是好人，说孩子，我这有便宜的，看你家的条件也不好，一瓶就二十。
谢谢大夫！我爸有救吗？
“……”
父亲每天都笑嘻嘻，看到了男孩同学聊的很开心。
感谢同学们呀，集资了三四千，手头宽裕了一点。
母亲偷着哭。一个亲戚来陪床，男孩去打饭，亲戚说医院饭不好吃。
住不起了，治不好了，花了200打个出租回家乡，拿着杨主任的头孢药回家用，村医说这东西我也有，五块钱，一模一样的。
老友都来了，天气很晴朗，阳光洒遍北方乡村的林海雪原。
父亲回忆起童年，冬天没鞋穿，上了四年学被他爹打回了家。最后，父亲给儿子留下两句话，长大别留老子脸，再就对你妈好点。
太阳落了山，父亲闭了眼。村医打了强心针，又多挺了一分钟。
三天昏天黑地，父亲与冰冷大地融为一体，没来得及享受儿子的工资，没见到未来的儿媳。
还好吧，他要是知道母亲一年后改嫁，在那个世界一定会难过吧。
算了吧，人死如灯灭。天要下雨娘嫁人，就这样吧。
家散了，男孩只身闯天涯，如今过去十八载，每年这天泪千行。
父亲呀，你好吗？
再过这些年，咱爷俩那个世界还能再聚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