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说出“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的伟大诗人来杭州了。(文后附部分读书会实录)
肃杀之冬还未抵达、桂花的余香仍在绕梁。他在最惬意季节来了,还带来了美丽的女儿,以及最新的作品——由50 首相对独立的诗篇构成首部中国题材长诗《桂花》。《桂花》的阿拉伯文版尚未出版,译林出版社出版的中文版是全球面世的第一个版本。
11月1日晚间,89岁的阿多尼斯在单向书店新书分享会上,将老友的贴心问候融合了启迪人心的思想。
“无名比一切有名更有价值”“阿拉伯最高的山峰是人”“身份从不源于背后,而在前方”……
诗人总是像个哲人一样,只言片语地为迷茫的人们跳脱现实的困顿指出一条路径。如此一来,读者收获的便不仅仅是一缕泛着桂花味的书香。
诗,是诗人专门定制的礼物。其实,与其说是诗,不如说是一番热烈而诚挚的示爱。
阿多尼斯在字里行间诚意而又热切地借此表白:“你崇高而珍贵,普通又特殊,但又混杂于众树之间:这恰恰是你的可贵!”
桂花,是属于中国的意象。可为什么一定是桂花呢?是因为诗人总是拥有比常人更敏锐的嗅觉吗?
阿多尼斯对中国一往情深。从1980年算起,阿拉伯诗人阿多尼斯第八次到访中国。2009年那次,他带来的是翻译成中文的第一部作品——蜚声世界的诗集《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每次访华,都加深了他对中国这个国家的了解,对中国的历史和文化的热爱,对中国人民的友谊。1980年,他首次访华。到2009年再次访华时,他发现,相隔30年,北京、上海这两大中国大都市,已由百废待兴的一片灰蒙蒙,变成了现代化的五光十色。
《桂花》的诞生也与中国有着不解之缘,其创作灵感直接源自阿多尼斯去年九、十月间的中国之行,尤其是皖南和黄山之行的印象、感受和思考,以及所到之处的遍地桂花香。全诗字里行间随处流露出他对中国的自然景观和悠久的历史文化的热爱,以及他对中国人民的情谊。
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原因。甚至,不能称之为原因。只是恰好的时刻发生了恰好的事情。
深掘诗的世界,总能不断发现比字面更大的世界。
“在阿拉伯文化中,因为一颗苹果,树和女性都成了罪恶之源。我之所以用桂花这株植物作为书名,是要赋予她完全相反的意义。就像大诗人伊本·阿拉比赞美女性的诗句:‘一切没有阴柔气息的地方都是没有价值的。’我用桂花来命名长诗,赋予世界女性气息。”
哈!诗人的世界果然离不开女性。
不然,阿多尼斯不会在和读者打招呼时,第一声问候就是献给到场的“女朋友”们;并强调:“我最爱的是无名的女性,我所爱喝的酒,我所爱的女性,她们的精神存在于万物之中。”
不然,他更也不会把自己的笔名取为“阿多尼斯”——中文意为 “年轻的美男子”。如此一来,即便他今年89岁,10年后99岁,几十年后再也不在,大家聊起他的时候,依旧会喊他作“年轻的美男子”。
男士也为悦己者容。阿多尼斯大概认为,只有永远保持年轻俊美,才够资格和姑娘的美丽相配。
诗人是深刻而反省的。创作前,他们在触碰感悟身边细小的时候,往往要让理性沉睡;提笔决定书写的时候,又不允许感性太过肆意妄为。
听听阿多尼斯的诗句:
“历史,在向本质作着解释:非本质的事物如何伪装成本质。同时又迷茫地发问:这下子,谁还有胆量演说和书写真理?”
“这块土地,声称自己是收纳宇宙细菌与垃圾的不朽之园,它到底是什么?”
“‘我不愿融化于雷同’。一朵玫瑰大喊,它刚读完雪书写的评论月亮和太阳的作品。”
反问与反诘,常常出现在他的诗篇之中。所有常见的意象都被赋予生命。而生命又并非只有鲜美而已。
或许是因为,将他托上如今地位的路,是从逆境铺陈而来。
阿多尼斯儿时贫穷,出生的村庄甚至没有学校,读书的机会是向斗胆总统“讨来的”——交换的筹码是朗诵一首诗。更勿用说,诗篇的背后,还有一个被利器刮花了容颜的国家。
浙江大学教授江弱水欣赏他的笔触和思维。他试着剖析阿多尼斯的诗篇:“有非常精粹的压缩性书写、跳跃性很大,格言式的写作归纳性特别强。像在用东方绝句的联缀书写方式,在现实、历史与传统的深刻反思里来回跳跃。”
可贵又可爱的是,精神独立的思想家从来不会“顺杆爬”。
听了夸赞,阿多尼斯诚实地表示:“我对自己的诗歌没有做过系统的思考,但是觉得你说的非常好。” 幽默的话语,惹得现场一阵哄笑。
不过,阿多尼斯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将《桂花》题献给他的译者薛国庆——这个他口中“阿拉伯语比我还好”的人,促成了他的多次中国之行,并让中国读者知道阿拉伯世界有个犹如鲁迅那样的批判者。
“浪漫诗人阿多尼斯以这种独特的方式,既对我这位中国译者表达友好和厚爱,更对中国人文和自然表达爱恋和敬意。” 薛庆国由衷地感慨。
回到《桂花》本身——为朋友提诗,无论是译者还是中国,就是诗人最细腻和真切的赠礼。
【浙江新闻+】
部分读书会实录
读者:
我很喜欢阿多尼斯的诗,因为他对我来说比起诗人更像个哲学家,像一个孩子般自由的哲学家。在他诗里出现了两个词语“存在”与“虚无”。他也有写道“出生就是迎接死亡”,这在我看来有点悲观感。就像他说“我谈论虚无,却将奖赏赐予生命”,要怎样才能做到“将奖赏赐予生命”?
阿多尼斯:
我认为人考虑的问题应该配得上人这个伟大的生物,在我看来,死亡是一个非常平庸的话题,因为所有人都会死亡。在我看来,问题不在于死亡,问题是生命,是伟大的生命,怎样生活,这才是人要考虑的首要问题。人自从出生以后,他与人相伴的两个翅膀就是生命与死亡,但赋予人以伟大意义的是生命而非死亡,我对“虚无”“生命”的理解是这样的。
读者:
如何纾解自己对于身份困惑?
阿多尼斯:
我要说的是在我们阿拉伯文化中,身份通常被视为是继承而来的,从父亲那边继承而来的,就仿佛人是牛羊群中的一头牛或一头羊一样。后来我逐渐认识到身份并非来自身后,而是来自前方。人在创造时,人在创造自己的作品,人在创造自己的思想时他同时创造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这样的想法帮助解了困惑,我的身份不是来自我的身份,不是来自过去的我,而是来自今天的我,尤其是明天的我。所以有了这样的认知让我意识到世界都是我的家园,人类都是我的兄弟。总之,在我看来,身份不是意味着继承,而是意味着创造。
读者:
阿拉伯和中国都是古老的诗歌国度,在两个土地上诗歌都有很悠远的历史,但现在的生活,诗歌离我们比较远,有电视、电影各种别的文化,纯粹的诗歌阅读的人比较少,请问他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阿多尼斯:
你说的这个现象确实存在,其实在当今世界被边缘化的不仅仅是诗歌,而且是与人有关的许多伟大议题都被边缘化了,但尽管如此,我作为一个诗人,在这里还是要说,我首先说的是一位法国诗人,我非常喜欢的一句话“不爱诗歌的民族必将因为寒冷而死”,我要补充一下的,“没有诗歌的生活其实不过是各种形式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