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则。
上一句《人间词话》说女神本体,今天这一句说女神本体穿什么衣服最美。
举两个“情人眼中出西施”的故事。
一位是法国雕塑家罗丹,说他的雕塑,是石头中本来就存在的,他只不过把不属于这个作品的地方去掉。
外国的例子不好理解,再举个例子,还记得周星驰那副价值三十万两的《雄鹰展翅,气吞天下图》吗?
祝枝山:最让我佩服唐兄的是,能够将我胸前的双点作花,双掌作树,屁股变石,前足成云,后足成山。
还有鹰嘴上叼的那条小虫,雄壮、热情,简直传神极了。
罗丹不嫌弃普通石头,唐伯虎不嫌弃他用祝枝山搞的涂鸦,用有限的作为,发掘出了石头、涂鸦本身隐藏着的美,成了著名雕塑作品,和价值三十万两的名画。
我把这种“自然”叫“大器免成”。
其实,诗人才是最容易情人眼里出西施的。
在诗人看来,生活中美,那不就是隐藏在凡间的诗歌女神吗,已经是足够美了,一贯的就是做做减法,把生活中美,剔除不相干的,从而发现女神的本来面目,嗯,美不胜收。
“减”到没有技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然”到好似没穿衣服,只见女神的本体,明白如闲话,就是最美的诗:
比如贾岛的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比如李白“烟花三月下扬州”。
比如杜甫“落花时节又逢君”。
比如王维“萧关逢侯骑,都护在燕然”。
不过,这种情况需要些机缘巧合的。那么,稍次一些些,“隔着五六层衣服,还能看清女神身上那殷红的朱砂痣”,就是诗人永恒的追求:
“雨过明霞偎碧树,梦醒花心,尽绽香千缕”。
“地白人静浮花雪,朵朵夜中寒”。
很可惜,这种大器免成,做减法的精神,已经被遗忘了八百年,南宋之后流行的是“大器晚成”,做加法,积累学问技巧,慢慢成功。
如果说最初做减法,诗人和作品之间,技巧和诗本身蕴藏的美是相互信任,相互成就的关系,那么,后来流行的做加法,让所有关系都变成了相爱,但是相杀。
比如吴梅村的《圆圆曲》,一句一典故,不见诗意蕴藏,嗯,衣服太多,不见女神,我只能赞扬你有文化。
过分重视典故技巧,忽视诗本身蕴藏的美,结果是明清诗人只有不到五个,算是不太高明的王者,剩下的全青铜,简直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
虽然做加法,慢慢积累,慢慢成功,比较符合我勤劳农民儿子的人设,但是,我上次干这种概率的事,还是投胎成人。
比较起来,还是做减法比较好。
当然,首先你要像罗丹,唐伯虎相信石头、涂鸦隐藏着美一样,相信你写的诗。
我是写诗兔,解读诗词不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