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小时候,
常坐在父亲肩头
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
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
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
等我长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
一曲《父亲》之歌,多少年以后让我思绪万千--------
我的父亲母亲,是乡下人,以“修理地球”为职业,如今快六十岁了。六十岁雅称花甲,多数人退休了,到“会讲故事”的光景了。然而他们一辈子,“不退也不休”,故事并不多,不仅与“官”不沾边,与“财”也不沾边,吃过不少苦头,受过不少折磨,但很淡定,很知足,心里装的总是我们仨,唯独没有自己。
按说,他们也该有一番光彩的事业;按说,将三个子女含辛茹苦抚养成人很了不起了;按说,上了年纪就该多歇歇了……可是,这些父亲母亲全然不顾,他们识字不多,心里却清楚,不奢望这苛求那,这山望着那山高,日子过得去就行。他们最大的期盼是子女工作好,常回家看看,平平安安的,这就心满意足了。
不是吗?这不,身边一位年轻母亲为了照顾宝宝毅然辞职,安心做起“宅女”,使我突然发现,莫非父亲母亲也是个职业?不!然而,事实上却是呵护子女的最伟大的“职业”。不是吗?万籁俱寂,孤灯相伴,时常想起父亲母亲,想起他们佝偻的背影和脱落的牙齿,想起殷殷的嘱托和无尽的牵挂……我的眼睛湿润了。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些年来,我都在外地,逢年过节外,一年到头基本不回老家,和父母在一块的时间寥寥无几。这个绵延的距离使我想了许多,哦,原来,这个世界上,不仅最熟悉的人是父亲母亲,而且最陌生的人也是父亲母亲啊——他们的一颦一笑没齿难忘,然而却未必读得懂他们真实的内心世界。
一
“爸爸,天气热死了,长大了我可不想当农民。”“孩子,那你就好好读书,爸爸知道你一定行。”说这话的,一个是我,12岁;一个是父亲,44岁。地点是在我的家乡,地处中原的汝州市大峪乡袁窑村,一个毫不起眼的贫瘠村落。
父亲成长于斯,生活于斯。他眉清目秀,中等身材,在年轻时也算个帅小伙。和我一样,他在一代人里排行老大。当然,这个“老大”对独生子女来说概念不深,一说就知道了,父亲之下的弟弟和堂弟们合计共十二个,他大名石昆,起了个头,叔叔们都是“昆”字辈,比如昆爻、昆玉、昆苍、昆法、昆奇、昆龙……
在幼时记忆里,父亲办事利索,说话和气,脑子灵活,是让我崇拜的一类人,是心目中不折不扣的英雄,许多时候,我因为有了精明能干的父亲,而感到自豪。我的第一本《新华字典》、第一盏台灯、第一笔压岁钱……,我无法忘记父亲给予的快乐。他的人生起起伏伏,最终,他选择了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
父亲不到十六岁,就赶着毛驴车上路了,春夏秋冬,风雨无阻,坎坷泥泞的山路上留下了他孤寂的背影。父亲也许抱怨过命运,但从来没有退缩,这远不是娇生惯养的我所能承担的。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父亲有得选择吗?贫穷和无助,是他一生的“战友”,他的靠山是谁呢?自己!他的出路在哪呢?自己去找!
一个人可以有很多梦想,但必须面对现实。为了养家糊口,父亲除赶过毛驴,也“跳了几次槽”,做过木匠,开过三轮,跑过出租,贩过大蒜,当过矿工,然而始终不离的还是农业生产。因为父亲本质上还是个农家汉,这是他的身份,其它均属“兼职”。农忙了回家种地,农闲了外出打工,这就是父亲谋生的常态。
他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攻关,是个很称职的父亲。记得上中学时有一次从县城回家,一位老师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孩子,得争口气。你爸爸每天开个旧面包,拉许多客人,上坡的道路恁陡、恁窄、恁长,挣钱不容易!”
是吗?脑海印象不深,直到真正体验了那惊险一幕。正常大路由于修路暂时封闭,我和搭乘父亲的二手面包车的众多乘客,不得不从漫长的山坡上上下下,才懂得父亲不易。那是一条怎样险恶的山路啊,路面碎石遍地,尘土飞扬,路旁悬崖峭壁,险象环生,坐在车里真是心惊肉跳,不由得让人打寒颤,发虚汗。
父亲就是这样硬生生挺过来了。他算过一笔账,修路时间很长,要是天天不跑车在家干等,还不得喝西北风,不仅交的养路费搭了,而且也无法供给我们仨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时我读高中,妹妹晓纳念初中,弟弟会闯上小学,再碰上人情世故什么的开销,的确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这,就是生活。
多数时候,父亲只会循规蹈矩地做事,因此伴随他的一生更多的是劳累,是漂泊,是辛酸,是无奈。他对自己并无多大期待,但是对我们的期望值却很高,他时常告诫我们,并自嘲:“我这一辈子啊,没啥能耐,就这样了。你们可不行,必须得好好干,争口气,活出个人样来,过上好日子,让人前人后都瞧瞧。”
是啊。这些年来尽管在城市已有了立足之地,但与父亲的期待相差甚远,总是辜负他的信任。而父亲呢,还是今年去这儿打工,明年去那儿打工,由于上了年纪力不从心,几年前在煤矿上还出了点意外,造成左手食指残疾,无法伸缩,这对于经常开车的他是件很糟糕的事。我一看见就隐隐作痛,一直规劝他在家多歇歇,可是依他的脾气,我知道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家里还离不开父亲啊。
以色列有句谚语:父亲帮助儿子时,俩人都笑了;儿子帮助父亲时,俩人都哭了。如今的父亲,白发多了,皱纹深了,面相苍老了。平常,我想他时会给他通个电话,也会寄点钱贴补家用,而他想我时也会打个电话,并一个劲儿嘱咐我照顾好自己,别太累,我连连应允。我知道,电话这头是他永远的牵挂,而电话那头也是我永远的牵挂。只不过相比而言,这头亏欠那头实在太多了,不是吗?
二
“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干工作,家里的事别操心,我们都好着呢。”这是每逢临行前母亲的唠叨,早已烂熟于心。母亲出生于和袁窑村相隔两三公里的范庄村,也是个姊妹众多的家庭,她排行老大,在同样缺吃少穿的年代里,小学没念完就帮着姥爷姥姥下地干活了,从此再也没有离开,一辈子和黄土地相依为命。
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
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
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给你包
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
啊,这个人就是娘
啊,这个人就是妈
每每唱起这首歌,眼眶的泪水都在打转-----------
母亲个头不高,肤色黝黑,体型偏胖,总是留着齐耳短发,由于长期的操劳,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她平时说话不多,做事很小心,名字里蕴含诗意——范云,像美丽的“云彩”在大山脚下“模范”地飞翔。的确,母亲的善良、心细、灵巧、勤快,不仅是她的弟弟妹妹的模范,而且也是我们兄妹仨的模范。
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耳边听着轻柔的音乐,想起身在老家的母亲,禁不住浮想联翩。相对父亲的刚毅、冷峻和严厉,母亲总是很慈祥,很温和,很宽厚,调皮的我喜欢依偎在母亲怀抱里撒娇,喜欢听她讲那些狼吃羊的故事。虽然母亲的故事并不多,但听起来津津有味。虽然母亲的形象并不高大,但看起来气宇轩昂。母亲在我的心灵里,是温馨的花园,是温情的电影,是温暖的港湾。
我很爱母亲,母亲也很疼我。小时侯,家里只要有好吃的,比如罐头、饼干,她就拿给我,自己则在一旁看,我每吃一口,她的嘴唇就会跟着颤动一下,尤其是看我吃东西的那个眼神使我忘不掉。我时常纳闷,好东西母亲咋不吃?“妈,你吃!”她见状会立刻推辞,“妈不喜欢,乖乖吃。”我往往信以为真,吃得一干二净。直到长大后才懂得母亲的良苦用心,为了儿子她只得编织美丽的谎言。
我习惯听着母亲的话、牵着母亲的手慢慢地长大,母亲也是我最离不开的人,我认识世界就是从母亲开始的,她给了我很真很大很深的影响,形成了我的基本性格。之前,偶然读到作家尹建莉写的《好妈妈胜过好老师》,我非常赞同她的观点。我认为,不管老师如何如何,他都始终无法跟母亲相比,母亲才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人物,她不仅生育了我们,也养育了我们,教会了我们爱和责任。
记得有一天下午放学,我像往常一样一进家门就“妈妈、妈妈”地喊个不停,然而始终不见母亲的身影,就迫不及待问地父亲,他随口说,“你妈去外婆家了,晚上不回来了!”“去外婆家咋不带我,妈妈不要我了?”说罢越想越伤心,“哇”地哭了出来。谁知,父亲一见这个样子呵呵笑了,“孩子,逗你玩呢,瞧你妈在里屋。”母亲赶紧出来抱起了我,这时我才破涕为笑。母亲啊,我怎么能没有你?
十多年后,我逐渐习惯了在外闯荡的生活,但总是会想起这个特别的一幕,禁不住感慨万千,如果没有少年时代的“最离不开”,是否还会有如今离开时的“从容不迫”?母亲实在给予了太多。我想,当我在想母亲时,也许她也在想我,想她这个其貌不扬的儿子,想她这个不甘人下的儿子,想她这个心存善念的儿子。
在母亲的眼里,我似乎永远长不大,她永远怕我累着。逢年过节回老家,我一直保持“少爷”姿态,不用做饭,不必洗衣,懒得不行,经常一觉睡到自然醒。起床之后,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都多大的人了!可是母亲却总是笑呵呵的,“孩子,你经常不回来,粗活干得少,就一边歇着吧,需要干活时我叫你。”
特别有一次,我发现为了给我们仨蒸煮、油炸、爆炒好吃的食物,母亲一整天都待在浓烟笼罩的厨房中,结果双眼被刺激得疼痛不已连声哀叹时,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在眼眶里打转。面对母亲,我更多的是无语,因为母亲的伟大无法描述。
诗人汪国真在《母亲的爱》里写道:“我们也爱母亲,却和母亲爱我们不一样;我们的爱是溪流,母亲的爱是海洋。……我们的欢乐,是母亲脸上的微笑;我们的痛苦,是母亲眼里深深的忧伤。我们可以走得很远很远,却总也走不出,母亲心灵的广场。”是啊,多么动听美妙的诗句,亲爱的母亲,你听到了吗?
本文作者石闯:
河南汝州人,郑州晚报深度部副主任,河南省第三届新闻战线“好记者讲好故事”十佳。
郑州市名记者,在《南方周末》《羊城晚报》《华商报》《辽宁青年》《河南日报》《党的生活》《老人春秋》《婚姻与家庭》等百余家报刊上发表各类作品200多万字。
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尘世现形记》《农村娃的城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