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因了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西湖更是无人不晓。波光潋滟,姹紫嫣红,十里荷塘,游人如织,衣香袂影。从来就是文人骚客笔下的胜地。苏轼就曾写过这样一首诗: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首诗把西湖的美写得惟妙惟肖,因而深入人心。一般写西湖都会写其明媚的一面,无论浓抹还是淡妆,皆是有色彩的,是有过修饰的,那么无色的西湖是什么样呢?
"西泠八家"之一的蒋仁,杭州人,从小在西湖边长大,某日在西湖边的一家小酒馆里与朋友诗酒畅谈,不觉天色渐暗,蒋仁乘着酒兴步出庭院,正是一场大雪之后,雪后初晴,几抹夕阳的余辉洒落在银白的天地之间,一片澄净通透的景象,他受到了某种启示,顿时激动起来,借着酒意,手起刀落,刻下一枚写着"真水无香"四字的印章。
浓妆淡抹的西湖,是一个表相的西湖,雪后的西湖,是一个无声无色,寂静的、真实的,大白若黑的虚幻却又真实的世界。真水无香,是中国哲学家和艺术家对于生命真实的一种追求。在中国美学中有着重要地位。
水墨画是中国的国画,是一种黑白抽象艺术,色彩代表一种被外物牵制的物欲世界,中国的艺术家致力于在一种貌似虚幻的境界里追求内心的真实。
而普通人的人生通常以追求幸福为目标,在追求的过程常常迷失在物欲的世界里,忘记了内心的真实需求。对于一个女人,尤其是传统女性而言,婚姻的意义毋庸置疑,婚姻失意对于某些女性而言,无异于人生的失败。但也有一些女性,在失败的婚姻中领悟到了某些人生的真相,让自己的生命意义不再完全桎梏在婚姻的枷锁中。
女性的这种觉悟其实早在春秋时期已有,在《诗经》的几首弃妇诗中女性对于婚姻的真实,有不同程度的认知。
身已自由,心仍在牢狱
国风·邶风·谷风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婚,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婚,不我屑以。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不我能慉,反以我为仇。既阻我德,贾用不售。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婚,以我御穷。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这首诗通过一个女人的自述,多处借用生动形象的比喻来表现自己的不幸遭遇。她结婚多年的丈夫又娶了年轻的新妻,将她赶出家门时,连家里的门槛都不愿迈出,丈夫的无情和她的淒风冷雨,无所适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总体来说这个女人还是希望丈夫能回心转意的,所以说"德音莫违,及尔同死"。就是说当初你许下的诺言不应违背,我们应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有一句话倒说得比接透澈:"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葑就是大头菜,菲是萝卜,两种都是根茎类蔬菜,吃的时候应吃根部,叶不能吃。下体,就是指根部。这里的意思是,丈夫娶妻不看品性,而看容貌,舍本逐末不应该。然后后面唠叨的一大串都是证明自己品行如何好。
其实这个女人对于人性的真实还是有一定认识的,但囿于感情和自身境况的原因,还是未对婚姻的真实看得很清楚,还是很希望能与丈夫复合。
身有枷锁,心有自我
在弃妇诗《柏舟》中因为女子身份的不同,个人态度则不一样。
国风·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这首诗据说是中国第一个女诗人,齐国公主庄姜所写,也就是《硕人》中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女本尊。庄姜嫁给卫庄公后,由于未能生育后代,卫庄公待她并不好。但她身份尊贵,卫庄公不能轻易赶走她,
所以她的烦恼是:"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卫庄公名正言顺地娶了一堆小老婆,由于自己不得宠,常被众妾欺辱。
更让她伤心的是:"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自己心中有苦,想跟自己兄弟倾诉,却反被数落饥笑。所以她说:我心匪鉴,不可以菇"。我的心不是镜子,并不是不分好坏都可以容纳,即使是兄弟,对他们这种行为也不能容忍。
她大声疾呼:"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我的心不是可头,不是想转动就能转动,我的心也不是席子,不是想卷就能卷起来的。无论处于什么境地,我都要保持仪态的端庄娴雅,不能失了身份和做女人的根本。
即使"不能奋飞",无法摆脱现在的境地。但不管受到怎样不公平的待遇,都不甘沦为一个哭天喊地的弃妇,我的心是自己的,也是自由的,永远都会保持自己的尊严。这是她的自我认知,穿过重重迷雾,对生命真实的认识,不管怎样都要保有内心的本真自我,这是一个公主兼诗人的领悟。
身心彻底的决裂
在另一首弃妇诗《氓》中,虽然女主角身份地位不高,却在失意婚姻中看清了女人的局限,彻底放飞了自我。
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这首诗严格来说不是一首婚姻失败的诗,因为女主角几乎可以算未婚同居,这在当时来说也是很大胆的事,女主为了爱情可以说是很勇敢。但结果并不如人意。整首诗用了现实主义的手法,讲述了女人和氓从认识到分手的全过程,也是作者从迷途到觉醒的一个心路历程。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女主的身份是一个养蚕卖丝女,氓是一个卖丝的小商贩,两人因职业认识,氓每次来不管买不买丝都会到女主这里找她聊天谈情,一来二去,就不由自主爱上了氓。家人并不看好这桩婚事,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大胆地跟带上嫁妆跟氓生活在一起了。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在一起后,心甘情愿地做起了贤妻,任劳任怨,不怕辛苦,也不嫌氓穷,认为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好。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虽然女主如此贤德,从无过错,可氓仍然品行不端,三心二定,让女人心灰意冷。
两人初识时,还是"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女主还扎着两个羊角辫,青春年少。如今"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经过这许多年,已经年老色衰,悔不当初。
下面这章是女人领悟的道理。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依然是诗经惯用的比兴手法。桑树茂盛时,它的叶子绿而有光泽,斑鸠鸟呀,爱吃桑树果一吃起来,就停不下口。女人在感情中也是如此,太过感性,一旦陷入爱情中,就会失去自我,难以自拔。可是男子不一样,男人是理性的,他在爱情中投入的感情往往并不象表现出来的那么多,因而拔出来也比较容易。因此女性在感情中一定不要太过于投入,要有所控制,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值得去深爱。
这个领悟不可谓不深,不可谓不痛。"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既然如此,断就断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到这里,忍不住为这个女人喝彩,勇敢决绝,一如既往。是呀,当女人发现对方并非良人时,断就断得干净点,不必受外界因素太多限制。这种看清真相的能力和勇气不是谁都有的。既使到今天,很多女人也做不到。
假如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身心都得到自由,那至少要像庄姜一样,让心自由,心不要受种种外界俗事的假相牵制。爱情也好,扩展到生活事业的方方面面也罢,我们都需要在成长中领悟生命的实相,这是艺术家的追求,其实也是每个人找到人生幸福的需要,不断地领悟,看清真相,而真相往往可能很简单,正所谓"真水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