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最后一次写《儒林外史》,写三个零散的人物。
《史记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第一》记载:
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馀家,立为吴太伯。
吴太伯又作吴泰伯,《儒林外史》中的泰伯祠就是为纪念吴泰伯及其精神而设。吴太伯的父亲、周部落首领古公亶父想把首领位置传给第三个儿子季历,理由是一季历贤,二季历之子姬昌有圣徳。吴太伯作为长子,知晓父亲的心意后,就与次子仲雍一起避居到荆蛮之地,据说是一路跑到了无锡。文明在当时的江南地区尚未发展起来,所以周人称这片区域为荆蛮。司马迁说太伯到了荆蛮之后,众人被太伯的义举所感动,愿意追随太伯,于是太伯组织大举兴修水利发展农业,被后人视为东吴文化之祖,“志异征诛三让两家天下,功同开辟广杯万古江南。”
孔子这么评价过泰伯:“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他说太伯是品德最高的人,老百姓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称赞太伯。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有过对理想世界的表达,孝、仁、礼对于吴敬梓来说,是极为重要又是当世极为缺少的,所以他在小说的世界里建了一座泰伯祠,纪念泰伯所代表的礼让精神。
从另一个方面看,太伯的人生起点还是比较高的,出生即为部落首领之子,放弃首领之位来到荆蛮之地,也能开辟出一片新的文明。除了品德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因素促成了历史书中的太伯。
吴太伯(图片来源网络)
文明发展带动经济发端,“急功近利”这个词自东汉开始,就被用于每个时代。吴敬梓在《儒林外史》开篇就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着性命去求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蜡。自古至今,一个是看得破的?”
所以吴敬梓在小说一开始就写了一个叫王冕的人物,七岁丧父,母亲做针线活供他到学堂读书,后来实在供不起,让他给隔壁秦老伯家放牛。和很多励志故事一样,虽然不能上学堂,但王冕便放牛边看书,后来学画画,等到17、18岁的时候,可以靠画画维持生计,平日里还有闲暇读书,母亲也是欢喜。
再后来就是一个“人怕出名”的故事,知县知道了王冕这个人,坐着轿子来看他,王冕却在外面兜了一圈不见,得罪了知县,隔壁秦老让他出去避让一段时间,王冕就从江浙到了山东济南,半年后黄河决堤,百姓逃荒,王冕归乡,侍奉母亲终老。四余年后,朝代更迭,朱元璋起兵,拿下金陵后,过来向王冕讨教让浙人服心的办法,等到天下平定,礼部商量好了考试的标准:三年一科,用“五经”、“四书”、八股文。
当时王冕对着秦老说了这么一段话,“这个法却定的不好!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尔后常有人传说朝廷要征聘王冕,于是王冕在一天夜晚逃到会稽山中隐居,连秦老也不曾告知。等到朝廷的官员真的来了,早已是蓬蒿满径。
王冕大约是吴敬梓比较欣赏的那种人,没有太伯在传说中形成的距离和时代上的远,却有一种现实的模范和讽刺作用:你看皇帝都亲自来请教过王冕了,他还是宁愿隐居会稽山而不贪图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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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吴太伯和王冕,蘧景玉活得很潇洒。
蘧景玉在《儒林外史》中出现的次数不过二次。第一次出现时,范进在卷子中找一考生的名字不得,正在苦恼,少年蘧景玉就说了一个故事,“数年前,有一位老先生,点了四川学差,在何景明先生寓处吃酒。景明先生最后大声道:‘四川如苏轼的文章,是该考六等的了。’这位老先生记在心里,三年学差回来,再会见何老先生,说:‘学生在四川三年,到处细查,并不见苏轼来考。想是临场规避了。’”蘧景玉说完这段,将袖子掩了口笑,不过范进真的没听懂。
蘧景玉第二次出现是因为他的父亲,南昌府前任太守,年岁大了想回到故里浙江嘉兴,于是告病辞职,新太守王惠刚来上任,蘧景玉就过来替父亲交接工作。吴敬梓写蘧景玉是“翩然俊雅,举动不群”,那年蘧景玉已经三十七岁了。
这里对蘧景玉多年来的经历有简单交代,蘧景玉道:“家君做县令时,晚生尚幼,相随敝门伯范老先生,在山东督学幕中读书,也帮他看看卷子。直到升任南昌,署内无人办事,这数年总在这里的。”王惠又对蘧景玉说,将来你考试中了,蘧老先生正好做封翁享福,但蘧景玉说,“晚生只愿家君早归田里,得以菽水承欢,这是人间至乐之事。”
和王惠聊了几句,蘧景玉看王惠问的都是写鄙陋的问题,讽刺了王惠几句,就走了,当然王惠也没能理解。
蘧景玉菽水承欢的愿望并没有达成,离开南昌次年,他便仙游去了。但即便出现短暂,一出现必然讽刺几句,但蘧景玉的确是个让人很难忘记的角色。
《儒林外史》的时间跨度有时是一二年一跨,有时是十年一跨,许多人物的人生就在不经意间到了结局,吴敬梓很少说哪位人物的离世是仙游,蘧景玉是为数不多的一个。仙游这个词,很适合蘧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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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说,“贪夫殉财、烈士殉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贪财的人为钱财而死,烈士为了名节牺牲,爱慕权利的死于争权,而普通老百姓呢,他们珍惜自己的生命,贪恋着生。但谁不贪恋生命呢?
追求荣华富贵、急功近利背后,都有对生的贪恋,只是这样的贪恋方式,将生命和外物做了一番颠倒。《儒林外史》中不乏白发满头尚在科考的人,对于这代读书人来说,科考进仕是唯一一条走向财富的道路,也是唯一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这是一个时代的局限造就的扭曲社会风气。所以吴敬梓后来就不去科考了,他成为了秦淮河边的名人之一,并且留下了自己的小说、诗集,但无论是追求荣华富贵的,还是跻身名士的,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不愿被历史的洪流湮灭,不愿自己短暂而渺小的生命在广袤的时空中被忘记,不愿那一堆黄土掩埋了曾经的、唯一的存在,所以才会对人生有着深刻的感慨、不甘和痛苦,所以尽管吴敬梓不科考了,他还是很苦闷。吴敬梓在他的诗词中曾多次表露过隐居的意思,但最终他的内心始终没有完全离开这个充满八股文的世界,最终客死于扬州。
聪明的人不一定洒脱,隐居的人不一定“出世”,但蘧景玉做到了,他虽时时不忘讽刺,却不激进,一杯酒下肚,就载着半船诗画潇洒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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