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与顾贞观相识不长时间,就催生名作《金缕曲》,以及词集《侧帽词》及《今词初集》,后来又有了营救好友吴兆骞的计划,这些人生中的重要际遇,每件都与顾贞观密切相关,在成就纳兰性德上的作用上,顾贞观无可替代。同时他纳兰性德也可称为旷世风谊。之后又有多阕《金缕曲》“简梁汾”、“寄梁汾”、“再赠梁汾”:
《金缕曲·简梁汾》:“酒尽无端泪,莫因他,琼楼寂寞,误来人世。信道疾儿多厚福,谁谴偏生明慧?就更着,浮名相累。仁宦何妨如断梗,只那将,声影供群吠。天欲问,且休矣!
情深我自拚憔悴。转丁宁、香怜易爇,玉怜轻碎。羡杀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我者,梁汾耳。”
此词另有一副标题:“简梁汾,时方为吴汉槎作归计”。标明了这阕词写于纳兰性德与顾贞观的一次倾心长谈后,以词代书信的挚友间私语。这次长谈涉及营救吴兆骞的计议,也说明长谈中顾贞观“每语泪潺潺”,说到伤心感时处,两人都泪流满面。
此词有对朋友的安慰,对正直有才华的人总是命运多舛,生涯坎坷,而“痴儿多厚福”,可你却偏偏天生聪慧,命该经历苦痛。还是要摆脱浮华虚名的拖累,不必在乎如浊流,深物般的官宦人等,更不重要为造谣中伤生怒,只把它当作群犬乱吠吧。
词的下半阕从顾贞观说到自己,何尝不是孤独忧愤,郁郁难抒;香草易燃而令人怜惜,美玉易碎而难得瓦全,只有那些庸庸碌碌、醉生梦死的屑小之人,是没有烦恼的。
我们的高歌唱吟与迎风哭泣,只为伸张正义,只为朋友的忠义,任世俗小人们去说去猜去想吧,有我们俩人相知相助此生足矣!为营救蒙怨受难的朋友,方是眼下的大事,其余皆可作为闲事放置一边。
此词洋溢着衷情大义,以及重情谊讲义气的古道热肠,直言抨击趋炎附势、营营苟苟的世俗情态,一腔“深情真气”感人肺腑。此词与上一阕《金缕曲》作于同一年。
《金缕曲·寄梁汾》:“木落吴江矣,正萧条、西风南雁,碧云千里。落魄江湖还载酒,一种悲凉滋味。重回首、莫弹酸泪。不是天公教弃置,是南华、误却方城尉。飘泊处,谁相慰。
别来我亦伤孤寄。更那堪、冰霜摧折,壮怀都废。天远难穷劳望眼,欲上高楼还已。君莫恨、埋愁无地。秋雨秋花关塞冷,且殷勤、好作加餐计。人岂得,长无谓。”
起句“木落吴江”之“吴江”指顾贞观的家乡无锡。顾贞观与纳兰性德结识交往有十年,其间有五个秋季在江南老家住行。
此词应作于康熙二十二、二十三年这两年间的秋季,由京师托人带往江南。比起康熙十五年所作《金缕曲》,此时的纳兰性德与顾贞观的互诉衷肠已无“青眼高歌俱未老”之豪气,更多了一些颓唐与无奈。
“不是天公教弃置,是南华,误却方诚尉”句最重,说我与你都不是天命不让如愿,而是我们读书穷理反误了自己的前程。
“南华”指《南华经》即《庄子》,《新唐书·艺文志》载:“天宝元年,诏号《庄子》为《南华真经》。”“方城尉”是唐代诗人温庭筠的典故。
末句“人豈得,长无谓”出自李商隐《无题》诗:“人生豈得长无谓,怀古思乡共白头”。先是以自比温庭筠之不幸,再表示“从前壮志,都已堕尽”、“冰霜摧折,壮怀都废”的心境,最后感慨道:无论如何,还是当有所作为的吧。
在赠给顾贞观的《金缕曲》中,纳兰性德以平原君自期;在和词步韵的《金缕曲》中,顾贞观则以侯赢自诩:
《金缕曲·酬容若见赠次原韵》:“且住为佳耳。任相猜、驰笺紫阁,曳裙朱第。不是世人皆欲杀,争显怜才真意。容易得、一人知己。惭愧王孙图报薄,只千金、当洒平生泪。曾不直,一杯水。
歌残击筑心愈醉。忆当年、侯生垂老,始逢无忌。亲在许身犹未得,侠烈今生矣已。但结记、来生休悔。俄倾重投胶在漆,似旧曾、相识屠沽里。名预藉,石函记。”
这阕和词,表达了顾贞观对纳兰性德知遇的感动,也将知己的忠义升华为以性命相许。可谓极致。顾贞观自比的侯赢,是战国时期魏国都城的一个守门人。
都城大梁有一座城门称夷门,侯赢守的正是此门,当时年已七十且体衰。“战国四君子”之魏国信陵君魏无忌,礼贤下士,仕慈谦和,且从不以门第取人。顾贞观用的这个典故是与纳兰性德用的典故对应。纳兰性德自比的平原君赵胜,也是“战国四君子”之一。
“亲在许身犹未得”,不惑之年还当奉养高堂、不能轻易许身,待到孝道已尽,我顾贞观这条性命就是知己你的了!
此阕词的感人之处还在那句“不是世人皆欲杀,争显怜才真意”,是用了杜甫回忆李白的诗句,“世人皆欲杀,我独怜其才”。
在纳兰性德的江南文人朋友中,顾贞观恃才傲物尤甚,不断招至猜忌打压,正是处于“世人皆欲杀”的氛围中,人际关系紧张,导致半生郁郁寡欢。而正是在这种人生的绝境中,才显得纳兰性德所给予的信任,欣赏和友情,是那么的珍贵。
仅以这两阕《金缕曲》,即可见纳兰性德与顾贞观两个不同民族人之间的深情厚谊,是可并传千载,流芳不已。无论是在何种时代,人的一生遇到爱情,遇到财运官运,都不算稀罕,最珍贵的是遇到知己,也就是懂得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