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说文解字》记载:“雨,水从云下也。”大自然之造化也。然,骚客文人皆爱雨,执笔蘸墨写“雨”,遂成就了诗歌中这一绕不开的“话题”。
笔者阅读古雅诗词几载以来,私下认为凡前人歌咏“雨”,大例有三:
- 托“雨”咏“春”:例如有韩退之名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以“雨”之酥、小的特点暗写“春色”,是造平淡语以勾勒当时情境,而“酥”一字更是境界全出,颇具“平易晓畅”之妙。以小窥大,古之人以诗咏“雨”,若意在点染“春色”,则写“雨”之姿态,乃是“具象化”的用法。此外可引杜甫《春夜喜雨》、翁卷《乡村四月》等诗词佐证。(注:王维“空山新雨后”中的秋雨,也是此理,皆是季节也)
- 雨者,士大夫之情思也:文人笔下的“雨”多传达他们的内心,例如“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之句,是寄相思也;又如“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之语,是抒苟安之心也;再如“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是感伤也。等等。故《尚书》言:“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士大夫写“雨”,是“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物我两不分,方有诗歌成。
- 以“风雨”二字喻“家国危亡”也:此多为儒生之解释,典例有:《诗经·郑风·风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句,本意为家中女子眼见风雨将至,思念晚归丈夫,但是“儒术为尊”,有《毛诗序》曲解为“乱世君子不改其度焉”的说法,比喻社会黑暗、前途艰险。当然后世也有以“风雨"暗喻政治飘摇之诗歌,也源自此。此类诗“风雨”已然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一种社会意义上范畴的隐喻。
此三种“雨”之诗境,简而概之为:客观之抒情、主观之抒情,以及社会之抒情,诗歌中“雨”的意象,本为一自然现象,又为何所造成的诗歌意境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讲个故事:“胸有成竹”——深入浅出谈何为“意象”,何为“意境”
话说北宋画家“文与可”善于画竹,昔年为熟悉了解“竹”,做了长年累月的观察,终于在某一日达到了了如指掌的境界,一日,好友晁补之目睹了文与可画竹的全过程,对于其画竹信手拈来,不打草稿的作画方式,称赞道:“你画竹子是胸中已然勾勒了,才落笔的!”
水墨丹青
同朝代苏轼《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如是记载:
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
这个“胸有成竹”一方面是在说”熟能生巧“、“做足准备”,但从文与可将“胸有成竹”当做独门秘籍教授苏轼中可见,其大致经过了以下阶段:
观摩“竹子”积累经验——作画前在心中勾勒出“竹子”——作画时极力画心中的“竹子”。
这其实就是“意境”和“意象”之间的关系所在(或者说象、意、境三者的关系):比如诗人以“竹子”为意象写的诗歌:先要见到“竹子”(象),利用自己的情感“打腹稿”(意),勾勒心中的“竹子”(意象),表达在是诗歌中,形成一种“言外之意”(意境),简单说“意境”就是诗歌中没有直接表达出来的,需要阅读时去体会的部分。
可见,“意象”虽然在诗歌中可能和客观的物体(比如雨水、竹子)是一样的词语,但是由于它成了诗歌的一部分,便就有了诗人之“意”的附加。此时即使“雨”这一意象,和自然现象的“雨”,看似无差别,但也有了质的区别。
不同的诗人之“意”,便会生成不同的“境”。
散谈诗之“雨”意象——聊聊文学之品读
古诗词之"雨“,皆源于诗人之胸臆,古人云:“观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诗人之忧、愁、喜、怒,化为口中之言语,不沦为粗鄙而有动人之处,则可名曰为“诗”。于是,笔者聊聊对于上文所有提及的“雨”之诗境的感悟:
1、诗人见“雨水”方能感悟自然——说“文学”和“审美”的关系:此段谈诗人假借“雨”歌咏“春色”。须知“一年之计在于春”,古代以农耕为文明,“春”有其特殊寓意——希望,是故古代诗人写“春”几乎无阴沉、凄惨的风格,而是以热烈、生机勃勃之貌代之。
然而同为“喜雨”,诗人和农民有何差别?(自然动情处,人人皆为诗人)
- 农民“喜雨”,此“雨”仍然为自然之雨水,是“春雨贵如油”,见到的是粮食的按时播种,而诗人“喜雨”,是有一双善于捕捉“美”的眼睛,自然风致,皆于笔下生花,故有“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之说。
在诗歌中,“雨”作为自然现象,却拥有了诗意,是“审美”导致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诗人欲表达“春色”,实则是在抒发对于春天的一种情感,却将“雨”作为假托的对象,让春天从春雨的特色中变得具象可感,而非一句“春天来了”,这都是审美性的体现。当然,“雨”之自然之美,时而作为主体,如《春夜喜雨》,也时而成为一句诗句中的装点。
故笔者将此一类纯粹审美性较强的,无主观倾向和客观功利性的,单独列出来。
江南水乡
2、王国维“境界说”理解诗之“雨”——说文学的“个性”:古之士大夫但凡善于做诗者,皆有感性之处,蒋捷曾有一诗为“写雨”之妙词,原文如下: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诗人讲一生听雨的感受,全都以“雨”的文学的载体,悠悠道来,颇有境界。王国维《人间词话》言:“境界非独谓景物,感情亦人心中一境界。”为何诗人词客各有千秋?其气质、个性不同也。文学的千姿百态,盖也原于此。蒋捷词中,词人少年、中年、老年的感受,诗人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其意象“雨”中之情感让人动容,故“听雨”有了化腐朽为神奇之妙处。
此一类词,多具有诗人气质,主观色彩强烈,故笔者视为一大类。
3、说说文学“功利性”和“审美性”的冲突:从《诗经》对于“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错误判断来看,文学的功利性似乎和审美性水火不容。但是,若是从国家兴亡角度去看,这类“功利性”的阐发,似乎对于文学而言,反倒会有生发出一种崇高感。纯粹的审美性,未必是文学的绝对标准。
总而言之,诗歌之“意”(也就是“诗意”)各有侧重,无须定论孰好孰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