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原本寂静地生长于南方的茂林修竹之间,却因一次偶然的邂逅而进入喧器的尘世。在兴亡剧变的历史长河中,朝代更替然如风云之变化,而柔若无骨的茶叶却逐渐积蓄力量,最终登上大雅之堂,盛于中土并遗香后世。
宋代是古代茶文化发展的巅峰时期,其茶文化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宋代政治通明、经济发达,使得更多百姓关注精神生活。宋代重视文臣、崇尚唱和,使得文人雅士寄情诗文书画。茶,作为文人交流的媒介,作为其精神交流的窗口,就这样走进世人的生活,走进了浩浩荡荡的文学史。文人的传送,使茶沾染了文人的高雅,最终渗透文人的生活便也在情理之中。
一、茶—物质形态上的饮品
汇聚着天地之灵气,润泽着山川之秀气的南方嘉木,自它起源至今已有一百万年的历史,茶叶最初的发现和利用距今也有五千多年的历史。自神农发现茶始,茶叶经历了药用、食用和饮用的漫长过程。
早在魏晋时期,常璩所著的《华阳国志》就记载了武王伐纣时,其他一些诸侯小国将茶作为贡品进献给武王的事迹。由于当时人们主要是以采摘野生茶树为主,所以茶叶的产量很小,主要供给王室使用。因此,茶在当时是一种权力的代表和高贵的象征。但是,茶最初并不是作为常饮用而出现的,而是作为药物。《太平御览》记载:“茗茶轻身换骨”;《北堂书钞》记载:“无味如茶,饮而醒焉”。
既然茶有利于身体健康的功效,人们开始期望这个“绿色精灵”也能走进普通百姓的日常饮食生活之中。周族始祖后稷幵始将水稻栽培技术运用于茶树,扩大了茶树生长范围的同时又提高了茶叶的生产总量。自此,一些茶叶也开始进入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南方蜀妪幵始作茶粥,将青翠油绿的茶叶作为佐餐之菜肴,配上一碗清香甘美的茶粥,便是将茶的保健功效融入到饮食生活中。
不知从何时起,茶叶的效用广为人知,于是人们开始广泛使用,以致三国吴王密赐韦曜以茶荈当酒,汉魏王褒命便了客至烹茶净具,南齐武帝令后世祭灵唯以茶饮而已。由于皇室的推崇、文人的佳话、百姓的美意,茶作为饮品逐渐被人们所接受、所认可。
“兴于唐,盛于宋”的中国茶文化,到宋代可谓是达到晶盛之际。茶饮在宋代己由宫廷的贡品、朝臣的奢赐一转而“飞入寻常百姓家”,变成幵门七件事之一。在宋代文人生活中,茶之为民等于米盐,不可一日无茶。
“崇朝一碗坐官局”,文人们早晨起来要饮一杯以清思明神;“午瓯初试一团茶”,中午不眠于是更需一碗茶汤来斗赢睡魔;“宁忆睡余双井香”,晚上为了避免因饮茶而过于精神兴奋,文人们睡前还要思恋一会茶的香味,仿佛只有闻着茶香才能安然入睡。
由此可见,茶叶作为一枚物质形态上的树叶,它并没有受到上帝额外的宠爱。而作为一种饮品自它被发现以来就一直备受人们的关注和喜爱。但是,茶叶的无限崇尚、茶叶的名垂千古难道仅仅是因为它能作为一种饮品吗?
二、茶诗—精神层面上的倾诉
茶树属于植物类,在本质上它是一种物质形体,但物质往往经不起沧海桑田的巨变,那么,茶叶是如何随着上下五千年的演变而存留于世的呢?这就得益于文人墨客,是他们盛情返歌、是他们款款道来、更是他们倾情以入茶才使得茶由纯物质而上升到精神层面—茶诗。
文人以诗来描写茶叶的外形样式、茶汤的滋味口感、茶效的神奇功用从而用妙笔将那平凡的茶饮所带给文人的精神享受记录于纸上。如欧阳修在《双井茶》中写到:
“长安富贵五侯家,一啜犹须三日夸。宝云日注非不精,争新弃旧世人情。岂知君子有常德,至宝不随时变易。君不见建溪龙凤团,不改旧时香味色。”
由此可见,欧阳修对茶的要求是何其之高:茶叶不仅要生长在土肥水润的地理环境下,还要茶汤滋味醇爽甘美回味无穷,甚至茶叶品质还须具有古君子遗风。这哪里仅仅是一杯解渴、提神、保健的茶汤?这俨然就是欧阳修的自我要求和自我品质。诗人借赏茶、品茶之间将自我精神灌注于茶中,这虽然是古诗词常用的托物言志的手法,但我们不得不说要不是诗人移情于茶,将茶文化与文人志趣结合在一起,也许茶不会有今天的名声和气势。
在宋代用茶来倾诉感情的又何止欧阳修一人,一生宦海浮沉但却诗思泉涌的大文豪苏轼也是一位爱品茶的行家。苏轼在《归宜兴留题竹西寺》中写到:“剩觅蜀岗新井水,要携乡味过江东。”本来年少狂勇,立志攫取天子之爵禄的苏拭,却因为直率的性情和党争的倾乳,而被迫外任他乡。
回归故乡是每位游子的夙愿,当思归不得时,哪怕一见家乡的泥土、家乡的井水那也是一种安慰,当他得到极其珍贵的芽茶时,首先想到的是用家乡的水冲泡这难得的好茶。这样,小小的一枚茶叶和淡淡的一瓯井水所冲泡出的一盏茶汤就带上了家的印记,就给予作客他乡的游子最真实的乡思和最踏实的安慰。
三、赠茶附诗—物质关怀与心灵关照
茶是物质的实体,诗是心灵的写照,将茶和诗联系起来的是一群需要畅叙胸中志气的文人墨客。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君子之间的交往,金银珠宝被视为污浊之物,油盐酱醋被当做世俗之礼,最终,君子们选中了一个足以表征自我品格的物品—茶。
首先,茶生长于高山之颠,云雾缘绕之地,且先于百草而生“独得天地之英华”,因此被视为高洁的象征,这恰与文人追求清高的节操相似,正如杨万里所说“故人气味茶样清”。其次,茶以新生的嫩芽为贵,而“新”正是文人前进的启明星,这样来看,茶和文人恰巧有了相同的追求。
最后,饮茶之时“苦除即甘滑,饮茶之后“腋下清风稍袭肤”,若多饮几杯更是“啜多思爽都忘寐”,这样一种口味甘醇爽美又能提神醒脑的饮料自然成为想要名垂千古的文人争相品饮的佳物。正是由于茶与文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因此茶成为诗人间相互馈赠的首选之物。
高雅的文人在赠茶之余附诗一首更是一种互通有无、交流感情、畅叙理想、抒发豪情的表征。晃补之在《鲁直复以诗送茶云愿君饮此勿饮酒》中说“云龙正用饷近班,乞与簏官诚腼颜。” 诗中的鲁直便是黄庭坚,因为其家乡江西盛产茶叶,他对茶的功效也相当熟悉,担心朋友嗜酒成癖,因此忍痛割爱将皇上御赐的密云龙茶赠送给他,让他品尝下茶的美味,体会下茶的神效,对比之下也醒悟下饮酒的害处。
鲁直以诗送茶,补之次韵为感,这一唱一合之中不再是作诗水平高下的较量,也不再是“文人相轻”的鄙薄,而是朋友之间相互的关心和慰问,更是物质关怀和心灵关照的统一。
四、品茶如参禅—“苦涩甘醇总醉心”的超脱
文人在闲暇之时,泡上一杯好茶,透过茶杯,碧绿鲜嫩的芽叶由于水的冲力,时升时降,正如佛法中所说的“万相无常”。清幽淡雅的茶香伴随着水雾的弥漫若隐若现,不经意间也许会嗅到那飘逸的甜美,但是刻意靠近去闻时反而难寻那馨香,正如佛家所说的“随意自在”。此时,这就不仅仅是一杯清茶了,它将成为参悟人生达到禅境的契机。
品茶和参禅是两种不同的文化,但相同的精神追求和人生感悟却将两者融合,从而形成“禅茶一味”。“茶”是天地间的英华,“禅”是心灵的顿悟,要达到“一味”就必须让茶和心相通,让茶承禅意,让禅存茶中。
禅宗注重的是通过静虑和高度冥想达到空灵无物、参悟人生获得安宁祥和。而茶正好具备了让人冥想、使人静虑的条件。茶与生俱来带有“一种风流气味,如甘露不染尘凡”,因此,无论文人还是僧家都想“试拣松阴投石坐”,极力找寻一处清韵幽静之地来品饮清茶、谈诗论道亦或是清欢独饮。
文人墨客携壶而游,找寻到松阴竹下便投石而坐,一人亲烹、二人对饮或是三人共酌,自有别样的乐趣可言。寄身于茂林、修竹、甘泉之间,身心不自觉的便融入到这般幽静的大自然之中,变得恬淡清净心安然。这时再悠游自得的烹煮上一壶好茶,一边品饮一边静待嘉客的到来。饮茶时可以静虑冥想以参禅悟道,参禅时可以亲烹自酌以静心涤烦,文人们饮下的是茶,参透出的却是人生。
茶禅一味:僧人悟道前以茶助修,诗人饮茶后借茶悟道;僧人需要饮茶不寐的功效,诗人留恋悟道后的洒脱。参禅和饮茶一样都是为了得到心灵澄澈的状态。如果能做到失意之时,以忍治之;得意之时,以淡视之;荣宠之事,以让处之;怨恨之事,以静置之。那么,无论你遭遇的是外界的苦涩还是甘醇,你都能从容自在的去面对,从而达到悠游于物外的超脱境界。
小结
对于宋代文人来说,茶可以说是不可或缺的生活调味剂。意气风发之时,茶可以增添雅兴;失意颓废之时,茶可以静思凝神;平淡清闲之时,茶更是永恒的真味。不一样的生活境遇,感受到的是不同的茶香茗味,但不变的却是宋代文人对茶的一往情深。在饮茶中,文人不仅能够抒发志趣,与三五好友交流感情,更能达到“茶禅合一”的超脱境界。
相关参考文献:《中国茶文化》、《宋代士大夫文化品格与心态》、《“茶禅一味”的三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