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的“於”和“于”,不是繁简关系——“於”不是繁体字,“于”也不是简化字。在使用繁体字的环境里,如果是作为介词,比如台湾省,这两个字可以交替使用,在新加坡等的华文报纸上也是。当然,他们更多的是使用“於”字。
在咱们这儿的这会儿,就不必纠结这件事了,几乎没有用“於”的,都用“于”。
那么在古代,这两个字有区别吗?其实既有也没有。
先说没区别。
按照许慎在语气词意义上的解释就没区别。
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对“于”做了解释——当时的“于”写为“亏”(这个字不是吃亏的亏,当时的亏写为虧,许慎解为气损也)。他说:“于,於也”——即这两个字是一样的,都是语气词。许慎这里使用了“推索由来”的方法,他的意思是,“亏”是“於”的古字。
许慎在解释“乌(烏)”字时,又说“烏”的古字是“於”,他还收入了两种古体“烏”字的写法,见下图——
他说,后一种是前一种的省略写法。 段玉裁注曰,这种省略大约形成于西周。
古代“烏”字,显然是从“鸟(鳥)字而来。段玉裁说,烏和鳥的区别,仅为“鳥字点睛”,多了一笔。关于“鳥”,许慎的解释是“长尾禽总名也”——所有不是短尾而是长尾的禽类,就是鳥。而他对“烏”的解释,是“孝鳥也”,这是采用了《尔雅》的说法——“纯黑而反哺者谓之烏”,其实指的就是乌鸦。古代人们认为,老乌鸦飞不动了,不能外出觅食了,小乌鸦会反过来哺喂它们,所以说乌鸦是孝鸟或慈鸟。段玉裁说,乌鸦的乌少那一点,不是没有眼睛,而是“以纯黑故不见其睛也”。
(小篆的烏和鳥的写法 )
许慎对“烏”继续解读,他搬了孔子出来,说:“孔子曰,烏,亏(于)呼也。取其助气,故以为烏呼。”这是说,烏,原来是指乌鸦这种孝鸟。但孔子给引申了,当做了语气词,就有了“乌呼”这个用法。
线索是这样的——先有了“鸟”字,表示所有长尾禽类的总称;然后从里面分离出一种“孝鸟”乌鸦,减少了一笔,有了“乌”字;“乌”字的古体有“於”这种写法,是古乌字的省略的写法;不过,“於”字更古的写法是“于(亏)”。这就全串在一起了。
“於”、“烏”、“于”三个字既然有这样的关系,所以同音——段玉裁说,古音在五部,哀都切,发wū音是不错的。
由此说,“烏呼”,也就是“於呼”,亦是“亏呼”。 段玉裁进一步总结说,古人“长吁短叹”之时,“短叹”用“於”,“长吁”用“烏呼”。他还说,《古文尚书》里用“烏呼”;《今文尚书》里用“於戲(hū)” ;而且《诗经》里都用“於乎”。他说,后来的人们用“呜呼”,是从唐代石经开始的;而“於戲”这个用法,从汉石经就有了。
到了唐代,“於戲”还在用,比如柳公权写的玄秘塔碑——
再说有区别。
区别在于“于”和“於”不是古今字,相互之间是假借关系。
许慎对“鳥”、“烏”、“於”这三个字的发展线索的解释是对的。但对“亏(于)”是“於”的古字的解释是错的。
甲骨文里已经有了“鳥”字,其和后来小篆的“鳥”字有源和流的传承关系。甲骨文里没有“烏”字,这个字是周代分化出来的。
甲骨文里也有了“于”字,它和后来的“於”没有字义也没有字形上的继承关系——它俩不是古今字。在“一期乙200、乙7602”、“三期粹1162”等甲骨卜辞中,“亏”都是介词,徐中舒先生解为“示所在也”,这和现代汉语的用法是一样的。徐先生还说,许慎对“于”的本义解释错了。这也怪不得许老头儿,他没有缘分,无幸见到甲骨文。
到了西周,“于”仍然作为介词使用,比如《施公盨》铭文:““天命禹敷土,随山浚川,乃差地设征,降民监德,乃自作配乡民,成父母。生我王作臣,厥沬唯德,民好明德,寡顾在天下。用厥邵绍好,益干(? )懿德,康亡不懋。孝友,訏明经齐,好祀无 。心好德,婚媾亦唯协。天厘用考,神复用祓禄,永御于宁。遂公曰:民唯克用兹德,亡诲”。此盨成器约在周孝王或夷王年间,距今2900年左右。
东晋的王羲之,写了著名的《兰亭序》,把“于”用作介词(参见图一)。
既然如此,为何又有前面许慎那种说法呢?原因在于,古时“于”、“於”属同音字,那个时候同音假借很普遍。
在西周,包括诗经中,“于”和“於”已经在混用。前面说到孔子讲,“烏,亏呼也”,是假借之法——把“于”假借为语气词的“於”;反过来,“於”也常常被假借为介词的“于”。
(东汉曹全碑,假借“於”为“于”)
“于”和“於”读音的变化,是从隋末陆法言的《切韵》才开始的,尽管“於戲”还被当“乌呼”用了很久。
唐以后,“于”和“於”,逐渐都只被用作介词了。例如赵孟頫写的《洛神赋》里,这两个字是兼而用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