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妍‖山东东营一中‖指导教师：胡爱萍
一
多年以后，我仍然能够依稀记得，你我初遇时的场景。那天正是元宵佳期。京城人声鼎沸，花市灯如白昼，你拉着我，去巷尾看灯会。我们一起猜谜，放孔明灯，你看着街上来往行人均戴着面具，也同我一起去买。
后来逛累了，我们便坐在屋顶赏柳梢头的明月。你安静地坐在我身旁，看着街市，突然说了一句话：
浮生面具三千个，谁人共我长歌。
我转头看你。你蚕眉微蹙，双拳深握，眼底的涟漪映衬着无奈而忧伤的面容。
我自然是不敢问你什么的，我虽是低品官员家的小姐，但始终敌不过你袖口繁贵缜密的金线。我知道，所以更加清楚自己的立场。况且，你我并不相识，有的仅仅是结伴看灯的邂逅。
后来的回应已不记得，只想起不久后在月旁爆开的烟花，如火如荼，你在我身旁，英俊若刀削般的侧脸即刻染上忽明忽灭的光。
你看烟花，我却看着你。心底有什么卑微的欲念，已慢慢生了根。
二
我最喜欢你在我弹琴时吹洞箫合鸣的模样。那璟璟之玉恰与你清雅脱俗的气质相映生辉。我看到痴傻，偶尔拨错琴弦，你也毫不在意，总是微笑着重来一次。梨涡浅荡，令我魂牵梦萦。
有时你也只看我弹琴。手执醴酒，轻声指点。有时心情颇佳也同我讲有关的故事。伯牙与子期的高山流水，韩娥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或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化蝶的梁祝。我听得津津有味，回味无穷。
某次我竟在你面前大胆地奏了《越人歌》。其大胆之处并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它表达了我的心境——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知道你听出来了，你一定听出来了，不然当时怎会低首不语，陷入深深的沉思。
那日的天本是晴朗无云，但不久便下起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密密地砸落。你未曾告辞，便急急离去，大雨将你淋了个通透彻底，你也没有接过我手中递出的油伞。
之后便很久没有再来过。我常常坐在院中等待，起初不成形的欲念也渐渐变为倾心与牵挂。但我清楚你是王孙贵胄，自己又怎能妄自高攀。
那依旧卑微而隐忍的情意，覆在心上，像一片连呼吸都疼痛的旧伤疤。
三
再见你似乎已是数月后的事，
那日你着急地寻找，披坚执锐，目光殷切。我问你为何至此，你只是执起我的手，将玉箫放下，道：你等我，你等我消灭敌军，我定然回来娶你。语气笃定而坚决，像在许诺重要的誓言。
我信了，并且毫无犹疑。我见你指挥六军浩荡出发，尘土飞扬，狂风吹散了迷蒙的前方。
那是我的前方。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我只有等下去，也许是几个月，甚至是数十载。我只能等下去。
你可知，纵使是今，那深藏在心底的思念，亦是毫无偏颇，我并不介意你是否功成名就凯旋，只要你回来，再回到我身边，我便再无奢求。那一句誓言像一株救命稻草悬在心底，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希冀。
一日复一日，春去春又来。我时常眺望远处群山旁高耸的浮屠塔。原本静穆的古色也愈见腐蚀成光怪陆离的斑驳。四下阒然，极远之处似有两人在琴箫共鸣，还有女子低低的吟唱。
我只能天天暗自祈祷你战若貔貅，尽早归来，即使不是凯旋，我亦是甘之如饴。
四
这年又是元宵，月与灯依旧，我孑然在嘈杂的人群中穿梭。忽而有少年在身旁笑闹着跑过，神情竟与当年的你十分相似。我不由得停下脚步，掀起无限思量。
要知道，有些事你也怪不得我。我放弃坚守，只不过再也看不清那渺无涯际的等待，而如堕云里雾中。多年后，我终是嫁为人妇，不愿一世蹉跎。
辗转半生，花开至荼靡又匆匆凋谢。一盏残灯，照不亮心底黯然的倒影。城门外还盘踞着起初蓊郁而如今苍朽的树根。它垂垂老矣，之上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似是记录了我一年又一年无望的等待。
烟花四起。我抬首仰望，恍若隔世。心下倏而悲恸万分，终是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失声痛哭。
难舍也罢，不甘也罢。我如今的椎心泣血，也不过是因为深深的眷恋。
烟花在空中渐渐冷却为飘渺的虚烟，而我也应该明白，那所谓的木已成舟。
五
深秋的时候，我去了趟常被眺望的浮屠塔。它已处处断壁残垣，颓败的青石板上，落满了泥泞的梨花与秋叶。我心下怅然，又因突遇绵雨，只得去了浮屠塔旁的伽蓝寺。
寺中青灯古盏，木鱼声脆。我寻到一年事已高的僧侣，问道：大师，我与人暌离多年，为何始终放之不下。
大师问道：敢问施主，此人现身在何处。
……马革裹尸，长眠于大漠烟土。
大师长叹一声，语境飘渺：生死相离，轮回不歇，施主又何必兀自惆怅，枯等多年……有时人世间刹那的缘分，便已至永恒之时。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转头向外望去，窗幔拂起，镂刻的木窗外山色空濛，雨声连绵不绝，像谁终于归来的马蹄声。我握了握手中那依旧温润的玉箫，眼前闪现的，是一场踏不碎的盛世烟花。
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垂垂老矣的妇人，她缓缓地讲述了一段“烟花”的故事。“烟花”是他们爱情的媒介，从情窦初开时烟花绽放的灿烂，到生死离别时烟花消殒的冷清，“烟花”始终是他们情感历程的一个印证，折射出无限伤感的清辉。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和中国文学人物长廊中其他的“痴女”、“怨妇”的形象如出一辙。但文章在此却出现了一个拐点，大师的那句“有时人世间刹那的缘分，便已至永恒之时”，一语惊醒梦中人。它将故事的格调倏地一拨，瞬间明朗而高扬。回首那些泛着泪光的陈年往事，我终于读懂了那句颇有深意的话：“瞬间即是永恒。”原来，繁华过后不尽是悲凉；辉煌背后不再是冷清。就像“烟花”，即便是从灿烂走向暗淡，但是那一抹光亮却会长久地印在记忆的褶皱里，照耀生命，时时提醒自己，曾经，生命也是满树繁花。
【适用话题】“瞬间即是永恒”、“生命，也曾满树繁花”、“往事并不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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