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不可追忆的年月里,爱侣之间定情时,都会互送信物。
信物不分贵贱,只代表一个人的心意。将一腔的痴爱,化作一股强大的能量,凝聚在所送的信物里面,以此来证明自己澄明的心意。
说起关于信物的电影,1987年,中国台湾上映了一部流传至今,却依旧经典不变的影片《胭脂扣》。该影片由关锦鹏执导,张国荣与梅艳芳主演,讲述了一段生死无望的爱情故事。
二十世纪30年代,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陈振邦,人称十二少,爱上了石塘咀倚红楼的头牌妓女,如花。身份地位如此悬殊的两个人,即便爱得炙热,也注定了最终要以悲剧收尾。
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总是经不起命运的考验。但我觉得,一场爱情悲剧的酿成,绝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原因。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这是陈十二少(张国荣 饰)用来形容如花(梅兰芳 饰)的一句话,这句话,将如花迷离冷艳的气质,勾勒得惟妙惟肖。
当如花出现在报社记者袁永定(万梓良 饰)面前时,虽是一缕幽魂,却依旧美得动人心魄。她请求袁永定帮她登报寻人,光阴似箭五十载,相思入骨去经年。她要找的人,正是陈十二少。
如花跟袁永定诉说自己和十二少的往事,两人当年因相爱被阻,约定一起为爱殉情。在吞噬烟膏之后,如花很快便香消玉殒,可在奈何桥上,却苦苦等不到十二少,这才上来寻他。
袁永定在刚得知如花是女鬼时,着实吓得够呛,但他最终还是克服恐惧的心理,收留了她,并与女友阿楚一起帮她寻找十二少。
在寻找十二少的过程中,袁永定与阿楚的情感也有了质的变化,他们纷纷感慨相守不易,比起如花,他们实在是幸运得多。
最终,两人从当年的一张《骨子报》里面发现线索,发现十二少此时正在一家电影制片厂内充当临时演员,并得知当年这位世家子弟偷生的事实。
当如花再度见到十二少,看到他的穷困潦倒,早就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对往事也早已淡漠。原来这么多年的苦苦等待,只是她一个人妄想的独角戏。
如花已然心如死灰,执着散尽,将身上的胭脂扣拿了下来,望着面前一脸不可置信的十二少,说道:“十二少,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胭脂盒,我戴了53年,现在还给你,我不再等了。”
胭脂扣,是当年他用学戏挣来的第一笔钱,在地摊前买给她的。虽然廉价,她初时捧在手心时,却觉得异常珍贵。如今,却是一番痴情错付良人。信物还在,爱却早已消失不见。
原著作者李碧华在书中写道:
这便是人生:即便使出浑身解数,结果也由天定。有些人还未下台,已经累垮了;有些人巴望闭幕,无端拥有过分的余地。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它的只化为蛾,蟑螂,蚊子,苍蝇,金龟子......
《胭脂扣》的爱情悲剧,直接反映出一种病态的爱的方式。
如花的爱太过浓烈与执拗,至死也不方休。要知道,飞蛾扑火的结局,只有瞬间的湮灭。同时,她对待爱情的这种极端,也源自于心底深深的自卑。
青楼妓女的身份,令她太过缺乏安全感,即便她爱十二少爱得浓烈,也避免不了她对他的不信任。亦或许,她实在是了解他,喂他烟膏时,她看见他眼中的懦弱与恐惧。所以,她在酒杯里下了安眠药,以确保他不会半路做了逃兵。
有人说,男人贪生,女人贪爱。男人在爱情里苟且,女人在爱情里执拗。
十二少难道不爱如花吗?不,他自然是爱她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她,轻易放弃自己阔少的身份。只是他太软弱无能,他不知道失去了物质的支撑,这段爱就变成了一团散沙,说吹散就吹散了。
这里不得不夸一下张国荣的演技,哥哥将一个慵懒无能的世家子弟,诠释得入木三分。整日里不学无术,只会躺在床上抽大烟,学戏也没有学到多少精髓。在生活拮据的时候,还要靠如花挣钱救济。
殉情自杀后,他在濒死边缘被救了回来,娶了自小指腹为婚的表妹,苟活了下来。十二少虽说痴情,却也懦弱。而且死过一次的人,多半不会想要继续寻死,因为知道死的滋味不好受,所以宁愿像蝼蚁一般渺小地活着。
我相信最后如花离开时,他追过去一遍一遍地说着“如花,原谅我”,态度是万分真诚的。不可否认,他曾经真诚地爱过她,只是没有爱到至死不渝的境地。
执着的爱是无望的,也是可怕的。纵观整部影片,与如花之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片中另一位女子,阿楚的爱情。
如果将如花比作热烈铿锵的红玫瑰,那么阿楚就是高洁清丽的白玫瑰。
阿楚在得知,当年如花是故意要害死十二少时,表现得异常愤怒,逼走了她。当她想清楚之后,她说:“今时今日,还有谁像她这样痴情?我嫉妒她,她敢做的事,我这辈子也不敢做,连想都没想过。”
在此之前,阿楚曾和男友袁永定有过一段对话:
“你会为我自杀吗?”“不会,那你会为我自杀吗?”“不会。”“嗯,对呀,因为我们都是普通人。”
由此可见,阿楚的爱是果断的,她代表了世间大部分的普通人。我们都向往拥有如花那般的爱情,却都像阿楚一样缺少勇气。我们总是容易羡慕,自己永远都无法企及的东西。
而阿楚与如花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她是一个自信独立的女性,爱情对她来说并不是必需品,所以她不用依附爱情活着。不自卑,就不会有危机感,也就可以更好的掌控爱情。
她羡慕如花,但她永远都不会成为如花。
当一段爱情已然逝去的时候,追寻又有何意义?我们要做的,就是放下执念,重拾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不被离开的人所累,不被错误的情所伤。
执念的可怖在于,一念即可上达天堂,一念也可堕入无间地狱。
执念,从哲学上讲,是通过长期反复不断寻我的过程,而得知自己真实的需求。同时自身的观念又被这种需求束缚,相互作用不断上升的过程。
爱情里的悲剧,大多来自于执念。人们对爱而不得的东西,总是魂牵梦绕。我想,即便当时十二少与如花真的命定了姻缘,或许亦会造就另一种悲剧。
琐碎的日子里,当爱情的温度褪去,或许如花依旧会痴心不改,但身为纨绔子弟的十二少,就未必会一如往昔了。一如陈母对如花所言:“我看你的性格,你对振邦是不会变心的。不过振邦今年才二十四岁,再过个两三年,我倒怕他会变心,你应该很清楚男人的。”
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蓦地爱上如花这种令人心动的女子,骤然是热烈的。但那一眼的深情,最终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化作平常里的厌烦。得不到的东西,大抵都是好的。
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好的爱情,是平凡岁月里的相互扶持,是面临苦难时,不离不弃的内心坚定,是无奈分离时的彼此成全。
如今这个社会,像阿楚这样的女子越来越多。而如花那般的痴情人,大多只能在影视剧里见到了。
生活是现实的,爱情也是现实的。太过用力的爱,极容易给对方造成困扰,时间久了,就会想要逃离。而松弛有度的爱,才能够在苍茫的尘世里,走得更加久远。
《胭脂扣》这部影片,告诉我们一个耐人寻味的爱情哲学。
如花式的爱情,自卑,执拗,一片深情,反被深情所累。而阿楚式的爱情,自信,豁达,即便为情所伤,也不会噬心入骨。
身为女人,我们可以佩服如花的痴情决绝,但谈及爱情,必须要有阿楚的潇洒自如。我们可以拥有美好的爱情,但却不赖以为生。缘来时,欣然接受。缘尽时,不贪不恋不痴迷。而不是像如花一样,将爱谈得如此绝望彻底,弄到只有殉情才能够完满的境地。
我并不认为,殉情是一种可以验证爱情忠贞的方式。我反而觉得,它扼杀了爱情原本的纯粹与美好。
真爱一个人,会因为他的幸福而幸福,以他的哀伤而哀伤,而不是牢牢的攥在手里,甚至是为了私欲而将其毁灭。
一同赴死,并不是最有勇气的事情。最有勇气的事情是,当我们察觉缘份已尽时,为了成全彼此的幸福,放下对爱的执念,各自祝福。爱是不放弃,爱,也是不纠缠。
彼此不纠缠,至少还有一段美好的回忆,能够证明曾经真诚地相爱过。而一味地纠缠,便会将这仅有的美好,也彻底地葬送了。
张小娴说过:“终有一天,我们会接受人生所有的无常聚散,就像我们终于接受自己老去的事实。”
《胭脂扣》里的爱情,不是死在了如花与十二少的门第之差,也不是死在了彼此相爱时勇气上的缺失。而是死于如花对于爱情过度自卑的心理,以及在做出抉择时,病态的爱的方式。
常言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因强求为之而种下的苦果,最终只能自己独自吞下。
作者简介:慕绯雪。对文字之美有着极致的追求,喜欢自由,讨厌墨守成规。执笔心间,向往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