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人物、鞍马画承接盛唐吴道子,脱出唐人藩篱并形成宋代特色应在北宋中期以后,以李公麟成就最大,影响十分深远。
正如南宋邓椿《画继》所论:"郭若虚谓吴道子画今古一人而已,以予观之,伯时既出,道子讵容独步耶。"两宋士人人物、鞍马画家主要有李公麟、张激、乔仲常、龚开等,张、乔、龚氏等画法多受伯时影响。
(1049-1106),字伯时,为舒城大族,家世业儒。父虚一,尝举贤良方正科。公麟熙宁三年(1070)进士及第,先任地方下级官员,陆佃荐为中书门下省删定官。董敦逸辟御史台检法(从八品),官至朝奉郎。元符三年(110病痹致仕,卒于崇宁五年(1106)。平生"沉于下僚,不能闻达",功业颇失意。学佛悟道,深得微旨,立朝籍籍有声,"襟度超轶,名士交誉之"。长于诗,"文章则有建安风格,书体则如晋宋间人,画则追顾陆,至于辨钟鼎古器,博闻强识","多识奇字",平日博求钟鼎古器,圭壁宝玩,森然满家。"
绍圣末,朝廷得玉玺,下礼官诸儒议,言人人殊。公麟日:'秦玺用蓝田玉,今玉色正青,以龙蚓鸟鱼为文,著帝王受命之符,玉质坚甚,非昆吾刀、蟾肪不可治,琱法中绝,此真秦李斯所为不疑。议由是定。
李公麟雅善作画,心通意彻,直造玄妙。平时所画"多以澄心堂纸为之,不用缣素,不施丹粉。"释道、人物、山水、花鸟、鞍马诸画科无一不精,技法全面,人物、鞍马更是承前启后,世所公认。他之所以取得卓越成就,主要是因为顺次完成了师古人、师造化(生活)与师心三个步骤,且能灵活处理三者之间的关系,不拘泥滞碍,终臻大成。他既注重师法古人,主要传承、发扬顾恺之、吴道子一系人物画风,"始画学顾、陆与僧繇、道玄及前世名手佳本,至磐礴胸臆者甚富",又不为前人范围,"集众所善,以为己有,更自立意,专为一家,若不蹈袭前人,而实阴法其要。"
一则逸闻十分形象地注解了这点:"元祐间,黄、秦诸君子在馆。暇日观画,山谷出李龙眠所作《贤已图》,博弃、樗蒲之俦成列焉。博者六七人,方据一局,骰进盆中,五皆旅,而一犹旋转不已,一人俯盆疾呼,旁观皆变色起立,纤秾态度,曲尽其妙。相与叹赏,以为卓绝。适东坡从外来,睨之曰:李龙眠天下士,顾乃效闽人语耶!'众成怪,请其故。东坡曰:"四海语音言六皆合口,惟国音则张口,今盘中皆六,一犹未定,法当呼六,而疾呼者乃张口,何也?"龙眠闻之,亦笑而服。"此师造化(即生活)也。
此外,公麟人物画以善于描绘当时文土生活题材著称,以《山庄图》、《西园雅集图》名闻遐迩、影响深远,亦师造化(即生活)之端也。
李公麟《十六应真图》
公麟还强调师心,"以立意为先,布置缘饰为次",立意构思,别出心裁,与传统迥异。就道释、人物画而言,如黄庭坚《题摹燕郭尚父图》云:"凡书画当观韵,往时李伯时为余作李广夺胡儿马,挟儿南驰,取胡儿弓,引满以拟追骑。观箭锋所直,发之,人马皆应弦也。伯时笑日:'使俗子为之,当作中箭追骑矣。余因此深悟画格。此与文章同关组,但难得人入神会耳。"这是说,李广箭尚在弦,而追骑已"应弦"而倒,假如平常画工来画,"当作中箭追骑矣"。
意到而笔未必到,以予观者联想空间,匠心独运、构思奇巧如此,方得谓之有韵;公麟曾画陶潜《归去来兮图》,"不在于田园松菊,乃在于临清流处";作《阳关图》,"以离别惨恨为人之常情,而设钓者于水滨,忘形块坐,哀乐不关其意";画"佛像每务出奇立异,使世俗惊惑而不失其胜绝处",如所画"长带观音"、"石上卧观音"都颇具创新性,"盖前此所未见也";"画自在观音,跏趺合爪,而具自在之相,日:"世以趺坐为自在,自在在心不在相也";如此等等,是以《宣和画谱》卷七云:"其成染精致,俗工或可学焉,至其率略简易处,则终不近也。"
李公麟对画史的卓越贡献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将文士的思致、襟怀融入画工的创意、技巧中,对六朝隋唐以来占画苑主流的张僧繇、吴道子一系画工人物画作了"雅化"处理,使之进入"士人画"轨道。正如《宣和画谱》所日:"故创意处如吴生,潇酒处如王维。谓《华严会》人物可以对《地狱变相》,《龙眠山庄》可以对《辋川图》是也。此皆摭前辈精绝处,会之在己,宜出尘表。
其二,绘画语言的"更新"是评价画家画史地位的重要指标之一,公麟不用色彩,仅以墨笔线条勾勒表现物象,在"白描"技法上具有创新性,对后世"白描"法之流行,有巨大的开启、推动作用。刘克庄云:"前世名画如顾、陆、吴道子辈,皆不能不着色,故例以丹青二字目画家。至龙眠始扫去粉黛,淡毫轻墨,高雅超谊,譬如幽人胜士褐衣草履,居然简远,固不假衮绣蝉冕为重也。于乎,亦可谓天下之绝艺矣。"过去仅作"粉本"的线描画稿,被李公麟确立为简洁、明快的"白描"创作手法,线条自身之浓淡、轻重、粗细、虚实、快慢、刚柔、疏密等去表现物象之形体、质感,使"线"与"色"分立,成为直接的、独立的艺术表现形式。
《五马图》局部
李公麟性情高洁雅致,"仕宦居京师十年,不游权贵门,得休沐,遇佳时,则载酒出城,拉同志二三人访名园荫林,坐石临水,翛然终日。当时富贵人欲得其笔迹者,往往执礼愿交,而公麟靳固不苓。至名人胜土,则虽昧平生,相与追逐不厌。乘兴落笔,了无难色","一时名土,俱留纪咏。"画作流传甚广,宣和御府藏其画作一百有七件,如《写大梵天像)二、《揭帝神像》一等;《画继》著录有《孝经图》、《九歌图》、《归去来图》等十六件图。现有《摹韦偃牧放图》卷、《五马图》卷等传世。
《五马图》卷依次绘哲宗元祐元年(1086)至三年间贡入骐骥院的凤头骢、锦膊骢、好头赤、照夜白等五匹名马,每匹马前均有一名奚官(或人)牵缰,其中二人为少数民族,另三人为汉族。除一马勾勒后以浓淡墨渲染,一马部分以浓淡墨渲染以示皮毛花斑外,其余三者均采用白描画法,线条简劲挺阔,苍逸潇洒。人物形象描画生动,性情跃然纸上。全五幅虽不假色彩,而神采焕然。
恰到好处地佐证了《宣和画谱》所评:"大抵公麟以立意为先,布置缘饰为次,其成染精致,俗工或可学焉,至率略简易处,则终不近也。"画上无作者款署,而有黄庭坚数段笺题,拖尾有黄庭坚、曾纡题跋,庭坚题为李公麟作,可确信为公麟真迹。卷中尚有清乾隆帝数题。图中钤南宋内府,元柯九思,清宋荦、清内府等鉴藏印,《大观录》、《石渠宝笈》续编著录。
李公麟在文艺上取得的卓著成就,为世所推,如《宣和画谱》"李公麟"条云:"当世无与伦比";《画继》"李公麟"条云:"士夫以谓鞍马愈于韩幹,佛像追吴道玄,山水似李思训,人物似韩滉,非过论也";《宋史》李公麟本传日:"传写人物尤精,识者以为顾恺之,张僧繇之亚。"李公麟重振了北宋人物画,代表着宋代人物画最高水平,如图绘宝鉴》卷三"李公麟"条云:"当为宋画中第一,映照前古者也。"承上启下,对后世人物画的发展起着巨大规范、促进作用。
《石渠宝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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