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数年后的再次考试,欧阳修看到了一份十分符合他口味的考卷,他读到了其中的名句,大为赞赏,所以把此人的成绩列为了第一名,而等到揭名时,这位状元名叫刘煇。有位认识刘煇的人告诉欧阳修说,其实此人就是刘几,他只是改了个名字罢了。闻听此言,搞得欧阳修目瞪口呆。
其实细读这段小掌故,看似有游戏的成分,但从另一个侧面来说,也证明这位刘几能够知错就改。连刘几这样的人都能将文风由浮夸变为朴实,那从侧面就可以印证出,欧阳修对社会文风的改变确实起到了效果,但他对这“刘几”变“刘煇”还是调笑了一下。以欧阳修的性格,他肯定还会找机会让这位刘几服气,《履斋示儿编》卷八中称:“东坡有曰:‘诗赋以一字见工拙。’诚哉是言。尝记前辈说欧公柄文衡,出《尧舜性仁赋》,取刘煇天下第一。首联句曰:‘世陶极治之风,虽稽于古;内积安行之德,盖禀于天。’刘来谒谢,颇自矜。公虽喜之,而嫌其‘积’字不是性,为改作‘蕴’,刘顿骇服。”
虽然欧阳修很夸赞刘煇的答卷,但他觉得其中改一个字,会让文章变得更妙。刘煇考取了状元,很是志满意得,他来拜谢主考官时,欧阳修却告诉他要将文中的某个字改过来。刘煇一听,这一字之改,确实意境大变,顿时就老实了下来。对于刘几事件,后世给予了较高的解读,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中称:“刘几改名刘煇再度应试,文风迥变,方得及第。这是‘太学体’消歇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欧阳修为什么会有着跟时代完全不同的文风呢?这件事还要从他的人生经历聊起。欧阳修四岁时,父亲就去世了,为了生活,母亲带着他前去依靠三叔欧阳晔,但欧阳晔也只是个小小的推官,每年的收入很低,不可能供欧阳修去上学。好在母亲郑氏原本是大家出身,于是就在家里教他认字。因为家里穷,所以用不起纸笔,母亲就用芦苇秆在沙子上教他认字。
那个时候,欧阳晔在随州任职,当地城南有位姓李的大户人家,此家有着万卷藏书,欧阳修跟李家的儿子成为了好朋友,所以他就常到李家去看书。某天,欧阳修在李家的废纸堆中捡到了一部残缺不全的《韩愈文集》,仔细翻看后,他特别喜欢韩愈的那种质朴文风,这件事对欧阳修后来的文风影响,是一个重要转折。
但是,那个时代所流行的时文显然跟质朴文风相悖,欧阳修以这种文风参加科考,当然是以落榜告终。两次失败让欧阳修明白了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他就暂时放弃了那种质朴文风,用了几年的时间来学习时文,他在《与荆南乐秀才书》中直言不讳地讲到了自己的这个转变:“仆少孤贫,贪禄仕以养亲,不暇就师穷经以学圣人之遗业。而涉猎书史,姑随世俗作所谓时文者,皆穿蠹经传,移此俪彼,以为浮薄,惟恐不悦于时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者。然有司过采,屡以先多士。”
在这里,欧阳修还明确地说,因为他自小家里穷,考取功名是能够获得好生活的唯一出路,所以他要学习时文。由此可知,欧阳修是一位懂得变通且为人直率的读书人。果真,他在第三次科考中就成为了进士。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结果后,他却立即放弃了时文,又恢复到了自己原本的文风中,他在《答陕西安抚使范龙图辞辟命书》中称:“今世人所谓四六者,非修所好。少为进士时,不免作之。自及第,遂弃不复作。在西京佐三相幕府,于职当作,亦不为作。”欧阳修明确地说,他不喜欢骈体文,骈体文只不过是他参加考试的敲门砖,既然已经考取了功名,他就再也不作这类的文章。
有两个人对欧阳修的文风形成起到了较大的影响,一位是梅尧臣,而另一位是尹洙。《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三中称:“佐修以变文体者,尹洙;佐修以变诗体者,则尧臣也。”纪晓岚认为,让欧阳修的文章变得更加质朴的人是尹洙,而改变欧阳修诗体的人则是梅尧臣。
欧阳修对尹洙特别推崇,他写过一篇《七交七首,尹书记》:
师鲁天下才,神锋凛豪俊。
逸骥卧秋枥,意在骙骙迅。
平居弄翰墨,挥洒不停瞬。
谈笑帝王略,驱驰古今论。
良工正求玉,片石胡为韫。
这段话中所说的“师鲁”,指的就是尹洙。欧阳修在洛阳任职时,尹洙也在这里。他们当时的顶头上司钱惟演在府第中建起了一座双桂楼,并让谢希深、尹洙和欧阳修各写一篇楼记。当时欧阳修一挥而就写出了上千字,尹洙看后说:“某只用五百字可记。”而后尹建议欧阳修把自己的那篇记也删减到五百字以内,而谢希深所写也是五百字,尹洙自己写的那篇仅三百八十多字。他们三人互相观摩后,还是觉得尹洙写得最好,于是就将尹的那篇交给了钱惟演。
这件事对欧阳修有很大的影响,于是他带着酒前去拜见尹洙。文莹在《湘山野录》卷中载有该事:“欧、谢二公缩袖曰:‘止以师鲁之作纳丞相可也,吾二人者当匿之。’丞相果召,独师鲁献文,二公辞以他事。思公曰:‘何见忽之深,已砻三石奉候。’不得已,俱纳之。然欧公终未伏在师鲁之下,独载酒往之,通夕讲摩。师鲁曰:‘大抵文字所忌者,格弱字冗。诸君文格诚高,然少未至者,格弱字冗尔。’”
尹洙告诉他,文章最忌讳格调不高而字数还很多,虽然你们二人所写文格很高,但字数却没能少下来,因为格调越低,字数就会越多。欧阳修经尹洙这么一说,立即明白了作文之法,于是就重新修改了自己所写的那篇记,最终的结果是比尹洙的那篇还要少二十个字。欧阳修的这个改变令尹洙大为赞叹:“欧九真一日千里也。”
欧阳修撰《醉翁琴趣外篇》六卷,宣统三年至民国六年吴氏双照楼景刊宋元本词本,牌记
读到这段话,特别让我觉得惭愧,我所写的文章一直难以短下来,如果赶上欧阳修任主考官,我所写的肯定被他骂得狗血喷头,若真能遇到这样的机会:能够被大文豪欧阳修亲口痛骂,那是何等的三生有幸。但欧阳修确实是聪明绝顶之人,他经过尹洙的一番点拨,立即就对自己的文风做了大的转变,比如他的名篇《醉翁亭记》,就是因为简洁而大受夸赞,该文开头的一段是: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这篇文章的起首一句是“环滁皆山也”,我记得上学时,老师至少用了半堂课来讲解这五个字是何等之妙。其实他的初稿要比这五个字长得多,因为大儒朱熹曾经听到或者是亲眼看到欧阳修《醉翁亭记》的原稿,《朱子语类》卷一三九中称:“顷有人买得他《醉翁亭记》稿,初说滁州四面有山,凡数十字。末后改定,只曰‘环滁皆山也’五字而已。”
由此可知,当年这五个字,原文却是几十个字,只是后来被欧阳修删改成了今日所见的模样,这个改变应该是受到了尹洙的影响。显然,他的这种文风受到了时人喜爱,《曲洧旧闻》卷三中称:“《醉翁亭记》初成,天下莫不传诵,家至户到,当时为之纸贵。宋子京得其本,读之数过,曰:‘只目为醉翁亭赋,有何不可?’”看来,他的这篇文章刚刚面世就已经搞得洛阳纸贵。而更为有意思者,是《方舆胜览》卷四十七引《滁阳郡志》中的一段话:“(《醉翁亭记》)成,刻石,远近争传,疲于模打。山僧云:寺库有毡,打碑用尽,至取僧堂卧毡给用。凡商贾来供施,亦多求其本,所过关征,以赠监官,可以免税。”
这太有意思了。《醉翁亭记》流传于天下,为了便于传播,竟然刻在了石头上。当时很多人都来拓此石,因为拓碑需要毛毡,此刻石旁寺庙里的毛毡竟然都被拓碑人用尽了。即使这样,仍然供不应求,以至于僧人炕上的铺盖都被人拿去用来拓碑。当时有很多商人也来拓《醉翁亭记》,他们拓这篇文章是为了什么呢?原来货物流通时要征收税金,商人用《醉翁亭记》拓片作礼物送给税官,便 可以得到免税的优惠待遇。即此可知,欧阳修的文章在天下有着怎样的影响力。
欧阳修撰《醉翁琴趣外篇》六卷,宣统三年至民国六年吴氏双照楼景刊宋元本词本,卷首
其实不仅如此,皇帝对欧阳修的文章也很喜爱,《宋名臣言行录》后集卷二中称:“公在翰林,仁宗一日乘闲见御阁春帖子,读而爱之,问左右,曰:‘欧阳修之辞也。’乃悉取宫中诸帖阅之,见其篇篇有意,叹曰:‘举笔不忘规谏,真侍从之臣也。’”他的影响力甚至传播到了邻国,《渑水燕谈录》卷二中称:“欧阳文忠公使辽,其主每择贵臣有学者押宴,非常例也,且曰:‘以公名重今代,故尔。’其为外夷敬服也如此。”
那时中国的北方是辽国的天下,欧阳修曾作为使臣出使辽国,在那里他受到了热情款待,而辽国国王每次宴请欧阳修时,都会让一些学者作陪。为什么会这样呢?辽国国王说,是因为你欧阳修的文名享誉天下,所以我这么做。
其实,欧阳修也写过一些诗情画意的诗作,比如他写的那首《戏答元珍》,就是流传很广的一首诗: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
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
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
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这首诗很有李白的味道。不知什么原因,欧阳修不喜欢杜甫的诗。按理说,李白诗风的汪洋恣意跟欧阳修的质朴文风很不相类,而杜甫的诗风似乎更与欧阳修相合拍,看来人的性格都是有多面性的。
当然,欧阳修的影响力更在文章方面。余外,他在史学方面也极有贡献,比如《二十四史》中的《新五代史》就是出自欧阳修之手,而《新唐书》也是他参与修订者。欧阳修为人特别谦逊,《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三引《本朝名臣传》中称:“初,仁宗以《唐书》浅陋,命官刊修,在职十年而修至,分撰纪、表、志,七年书成。宰相韩琦素不悦宋祁,以所上列传文采雕饰太过,又一书出两手,诏修看详,改归一体。修受命,叹曰:‘宋公于我前辈,人所见不同,讵能尽如己意?’遂不易一字。又故事:修书进御,惟书官崇者。是时,祁守郑州,修位在上,修曰:‘宋公于此,日久功深,吾可掩其长哉!’遂各列其姓名。宋庠闻而喜曰:‘自昔文人相凌掩,斯事古未有也。’”
欧阳修撰《唐书》二百二十五卷,元大德九年建康路儒学刊明南监及清内府修补本
当年仁宗皇帝认为《旧唐书》写得太过浅陋,于是安排人重新撰写。此前,宋祁已经修订《旧唐书》十年,欧阳修接着修订此书时,感觉到两人的文风并不同,但他并没有将宋祁的稿子推翻重来,而是一字不改地原文录入。按照当时的规定,集体编纂之书要署上官衔最大之人的名字,而欧阳修的职位在修书人中最高,但他却坚持要署上宋祁之名,因为他觉得不能埋没宋祁对此书所下的功夫。
怎样才算是一篇好文章?欧阳修在《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中说过这样一段话:“某闻《传》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言之所载者大且文,则其传也章;言之所载者不文而又小,则其传也不章。”
由这段话可知,欧阳修并不反对文章写得美,他认为好的文章首先是内容充实,同时还要写得漂亮,只有这两者结合的文章,才能够流传久远。欧阳修还认为文章在精不在多,他在《与渑池徐宰书·五》中说:“所寄近著尤佳,论议正宜如此。然著撰苟多,他日更自精择,少去其繁,则峻洁矣。然不必勉强,勉强简节之,则不流畅,须待自然之至,其如常宜在心也。”
徐宰乃是欧阳修的门生徐无党,也正因如此,欧阳修在信中跟他说得很直接。他说,徐的文章已经写了不少,今后有空时要进行仔细地挑选和删改,只有这样,剩下的文章才会变得“峻洁”。但他同时也强调,不用为了删而删,如果刻意地把长文删短,这样的文章读上去就变得不通顺。而欧阳修所撰之文,正是贯彻了这种为文之法,因此苏洵在《上欧阳内翰书》中夸赞道:“执事之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苏洵的这几句话对欧文风格总结得十分到位。
欧阳修的散文名篇,其中之一乃是《朋党论》,该文起首两句则是: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
这是欧阳修在庆历四年写给宋仁宗的一篇奏章,开篇的两句就直点主题。欧阳修首先说“君子有朋,小人无朋”,他的这番话是针对夏竦等人的。
这些人反对新政,诬蔑欧阳修和范仲淹等为“党人”,而欧阳修直言“朋党”这个概念自古有之。他在该文中举出了古代的事例,以此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欧阳修认为,如果真的让君子的“朋党”来掌管天下,则天下将会得到大治。接下来,他又有着长篇的论述。由此可以看出,欧阳修的这类政论文的写作特色:既简洁明要,又能引经据典,通过事实来佐证自己观念的正确性。
《秋声赋》也是欧阳修的散文名篇,该文的第一个段落为: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澎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
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余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某天夜里,欧阳修正在读书,突然听到西南方向传来的声音,而后他细听此音,竟然听出了那么多的不同,于是他让身边的侍童出门去看看这是什么声音,这位侍童回来告诉他:外面的月色很好,看不到人影,而声音则是从树间传过来的。欧阳修闻听之后,发了一大堆的议论:
余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为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
因为他明白了,这就是秋声。接下来,欧阳修讲述了秋声的特色,又论述了秋在四季中的特殊地位,之后他又产生了一段这样的联想:
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欧阳修由秋声想到了植物的凋零,而后又由此想到了人,他也讲到了生而为人的不容易,可惜他的这番感慨于此刻没人跟他做探讨,他只能把自己的话说给那位侍童:
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
侍童当然听不懂他这样高深的联想,于是垂头睡去,而欧阳修只能听到窗外的虫鸣以及自己的叹息之声。这篇文章的结构,正能完整地表达出欧阳修作文的风格及其行文方式,清魏禧在《杂说》中这样评价了欧阳修的文风:“欧文之妙,只在说而不说,说而又说,是以极吞吐、往复、参差、离合之致。”魏禧的这段评价,更多者是解读欧文的叙述方式,而金赵秉文则是从简洁明快的通俗性上,来看待欧文长盛不衰的原因:“亡宋百余年间,惟欧阳公之文不为尖新艰险之语,而有从容闲雅之态,丰而不余一言,约而不失一辞,使读之者亹亹不厌。盖非务奇之为尚,而其势不得不然之为尚也。”(《竹溪先生文集引》)
正是这样的文风使得欧阳修的文章对后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之后许多的文章大家都从欧文中汲取到了养分,黄进德在《欧阳修评传》中说:“欧阳修这种平易流畅、从容闲雅、丰约中度而又情韵邈远的文风,在散文发展史上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明代的宋濂、归有光、茅坤、唐顺之,清代的方苞、姚鼐等古文大家无不在不同程度上受其启迪和沾溉。”
除了文章巨匠的头衔外,欧阳修还是位收藏家,比如《宋名臣言行录》中称:“公平生有所好,独好收畜古文图书,集三代以来金石刻为一千卷,以校正史传百家讹谬之说为多。在滁时,自号醉翁。晚年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琴一张,棋一局,常置酒一壶,吾老其间,是为六一。’”如此说来,给欧阳修贴上个“藏书家”的标签也不为过。他当年竟然收集了一千卷的金石拓片,并以此来校正史书上的错讹,并且藏书的数量达到了万卷。在那个时代,这已经是极大的数量。而他“六一居士”之号,也正来自于他的这些爱好。
国家级文保单位
欧阳修的祠和墓位于河南省郑州新郑市辛店镇欧阳寺村北。昨天的寻访我乘出租车一路跑了五百多公里,感觉特别疲惫,但想到第二天的行程,还是到酒店前台要了一张新郑地图。服务员拿给我的地图很小,不大于A4纸。这么小的一张地图竟然标价五元,然而前台告诉我现在卖十元,理由是城区扩大很快,这两年没出新图了,这是前几年出版的,有了收藏价值,所以溢价销售。这一刹那我是那么的痛恨“收藏”二字,我说自己不想买收藏品,能不能看一眼,服务员很大度地说:看一眼可以不收费。
我当着她的面趴在柜台上,在地图上寻找欧阳修墓所在,按资料记载此墓在新郑市新店镇欧阳寺村,然而图上却找不到欧阳寺村的地名,这让我更加相信自己没必要买这张地图。早晨站在酒店门口等出租,过去数辆均有乘客,恰巧一辆出租在我旁边下客,旁边还有两组客人也想乘这辆出租,我抢上一步,看都没看拉开车门就坐到了里面,心中默念着“对不起”,对自己的有失风度表示歉疚,口中问司机:想不想跑长途?此人口气很大:“只要不出国境我哪儿都去。”我告诉他自己要跑几个地方,因为不知路途远近,最好按打表走,其称跑长途打表不合算,但包车他又算不出路径,看来比较难缠,但当地出租车太少,我又不敢轻易地换一辆,只好说咱们就这么跑,你看着收钱吧。
匾额上写着“欧阳文忠公陵园”
因我这种口气可能令他更加觉得我像个骗子,他没有开车,而是在原地算计起来。一番商量,最终达成协议:按里程付钱,另外再加回程费及高速费。谈了十几分钟才上路。西驶二十公里,沿途停车两趟打听路径,终于在欧阳寺村北找到了欧阳修的祠和墓。司机说,自己开车这么多年,从来没拉客人来过此处。
两位年轻人帮我打开了祠堂的锁
祠堂院落占地约三四十亩,建制完好,门口无人收费,我在院落里拍照时,不知从哪个房间走出两个年轻人,他们主动帮我打开正房让我拍照。两人说话是标准的普通话,看样子是大学分配来此工作的。整个祠内仅我一位游客,我问年轻人是否有人来参观,他们说极少,“陵墓类景点很少有游客来,我们主要接待政务性来访。”
祠堂的正中立着一块墓碑
此碑与房屋的藻顶有着较大的反差
祠堂两进院落,墓在后院,然从中轴不能穿行,只好退到进门处由左路走到后面。后园有两座大墓相连,按标牌所示是欧阳修夫妇二人之墓,右边的墓碑上刻着“宋太师欧阳文忠公之墓”,而左侧的墓碑则为“宋安康郡太夫人薛氏之墓”。在这座葫芦形的大墓右侧是一片竹林,这片竹林有数亩之大,所种为早园竹,竹林中有十余座坟丘,从石碑看都姓欧阳,估计是欧阳家族后人。
祠堂外观
欧阳修先后娶妻三次,他二十五岁时娶了恩师胥偃的女儿。结婚两年后,胥氏生一子,胥氏生子后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年仅十七岁。而后欧阳修又娶了杨氏,然而结婚十个月后,杨氏也病逝了。欧阳修所娶的第三位夫人就是薛氏。这位薛氏倒是很有见识,苏辙给他写的墓志铭中称:“及文忠为枢密副使,夫人入谢,慈圣光献太后一见识之曰:‘夫人薛家女邪?’夫人进对明辩。自是每入辄被顾问,遇事阴有所补。尝待班于廊下,内臣有乘间语及时事者,意欲达之文忠,夫人正色拒之曰:‘此朝廷事,妇人何预焉!且公未尝以国事语妻子也。’”
欧阳修墓
当年欧阳修在朝中为官时,薛氏曾跟着一同去拜见皇太后,她的应对特别得体。当时朝中有人想通过薛夫人给欧阳修传话,这位薛夫人却当场拒绝,说妇女不能干预政事,并且说自己的丈夫在家中从不跟自己谈论国家大事。由此可见,这位薛氏很有政治头脑。薛夫人生了四个儿子,其中二儿子欧阳奕跟苏东坡是很要好的朋友。如此看来,眼前所见的这两座并在一起的坟丘,只有薛夫人陪伴着欧阳修,而另外两位夫人却葬在了他处。
这种安葬方式是否真符合欧阳修的心愿,在我看来也未必,《读醒杂志》卷三中称:“欧阳公之父崇公与母韩国太夫人,皆葬于沙溪泷冈。胥、杨两夫人之丧,亦归祔葬。公辞政日,屡乞豫章,欲归省坟墓,竟不得请。里中父老至今相传云:公葬太夫人时,尝指其山之中曰:‘此处他日当葬老夫。’后葬于新郑,非公意也。”
原来胥、杨两位夫人跟欧阳修的父母葬在了他处,而当年欧阳修也提出自己死后葬在那里,可是不知为何,他后来却葬在了新郑,此非其所愿,而葬在这里只有薛夫人陪伴,恐怕也不一定是他的愿望。《高斋漫录》上有如下一段话:“欧公作王文正墓碑,其子仲仪谏议,送金酒盘盏十副、注子二把,作润笔资。欧公辞不受,戏云:‘正欠捧者耳。’仲仪即遣人如京师,用千缗买二侍女并献。公纳器物而却侍女,答云:‘前言戏之耳。’盖仲仪初不知薛夫人严而不容故也。”
墓顶长满杂树
这段话说的很意思。当年欧阳修给别人写墓碑,那家人答谢了二十个金酒盘还有两个酒壶,欧阳修坚决不接受,其理由是:得到了这么多的金盘子,但却缺少端盘子的人。对方闻言,心领神会,于是立即派人到京城买了两个侍女,而后将侍女和盘子一并送给欧阳修。但欧阳修只留下了盘子,而把侍女送了回去,他说自己只是开句玩笑,不能当真。为什么会这样呢?此文中说,是因为薛夫人管得严,绝不能容纳此两女。由此可知,这位薛夫人对自己的丈夫管得很严格,恐怕到了地下也不容许他女靠近。
两座墓成荫芦形
看完欧阳修墓,在门口想站在车后悄悄拍一张照片,我这么做的原因,是这几年一路寻访所养成的一个习惯,其实这么做只是个小防备,一是担心自己丢东西,二者万一有意外,以此也算有个线索。然而我无意间发现,该车的后面没有牌照,再转到车前看,同样没有。
薛夫人墓
这太过分了,一路打车我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直问司机为何前后均无牌照?他说:三月三十日祭祖大典,公司将所有车换成新牌,这样好看,还能收一百二十元的牌照费。但旧的收走了,新的还没下来,当地的警察都知道这种情形,所以没人查。事已至此我也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用下去。上路刚走了一段,他就要下道加气,说汽车烧液化气,每公里成本四毛,而烧汽油则要七毛多。到这时也只能任由司机按照他的说辞去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