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1125年—1210年),字务观,号放翁,汉族,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尚书右丞陆佃之孙,南宋文学家、史学家、爱国诗人。
陆游生逢北宋灭亡之际,少年时即深受家庭爱国思想的熏陶。宋高宗时,参加礼部考试,因受秦桧排斥而仕途不畅。宋孝宗即位后,赐进士出身,历任福州宁德县主簿、敕令所删定官、隆兴府通判等职,因坚持抗金,屡遭主和派排斥。乾道七年(1171年),应四川宣抚使王炎之邀,投身军旅,任职于南郑幕府。次年,幕府解散,陆游奉诏入蜀,与范成大相知。宋光宗继位后,升为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不久即因“嘲咏风月”罢官归居故里。嘉泰二年(1202年),宋宁宗诏陆游入京,主持编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和《三朝史》,官至宝章阁待制。书成后,陆游长期蛰居山阴,嘉定二年(1210年)与世长辞,留绝笔《示儿》。
陆游一生笔耕不辍,诗词文具有很高成就。其诗语言平易晓畅、章法整饬谨严,兼具李白的雄奇奔放与杜甫的沉郁悲凉,尤以饱含爱国热情对后世影响深远。词与散文成就亦高,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谓其词“激昂慷慨者,稼轩不能过”。有手定《剑南诗稿》85卷,收诗9000余首。又有《渭南文集》50卷(其中包括《入蜀记》6卷,词2卷)、《老学庵笔记》10卷及《南唐书》等。书法遒劲奔放,存世墨迹有《苦寒帖》等。
唐琬 (1128~1156),又名婉,字蕙仙,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唐琬是郑州通判唐闳的独生女儿,母亲李氏媛,祖父是北宋末年鸿儒少卿唐翊。唐琬自幼文静灵秀、才华横溢,陆家曾以一只精美无比的家传凤钗作信物,与唐家订亲。=陆游大约在二十岁左右,与唐琬成婚。婚后伉俪相得,感情很好。不料唐琬的才华横溢与陆游的亲密感情,引起了陆母的不满(女子无才便是德,陆游为孙姓女子写墓志时也说过,才藻非女子事也)。并且,唐婉一直无所出,引起了陆母的不满,后陆母认为唐琬把儿子的前程耽误殆尽,遂命陆游休了唐琬。陆游曾另筑别院安置唐琬,其母察觉后,命陆游另娶一位安守本分的王氏女为妻。没想到,王氏在第二年就生下一子,四年里共生三子,另有一妾。数年后,陆游去游览沈园,正巧遇到唐琬夫妇也在园中。唐琬征得丈夫赵士程同意,亲手向陆游敬了一杯酒。陆游饮后,在沈园题写了那首《钗头凤》,写罢,搁笔而去。沈园一会后,唐琬悲恸不已。回家后,反复玩味陆游的词,便和了一首同样的曲牌的词,不久即怏怏而卒。陆游直至晚年,仍常常凭吊遗踪,追忆当年,不能忘怀旧情,为此写下了不少感人的诗篇,人们在感动于这些诗句时,也便记住了他与唐琬的故事。陆游千古绝唱《钗头凤》
陆游在粉墙之上奋笔题下《钗头凤》这首千古绝唱:
红酥手,黄縢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唐琬和的《钗头凤》
1156年,唐琬再次来到沈园瞥见陆游的题词,不由感慨万千,于是和了一阕《钗头凤》。
(唐琬的词以《钗头凤》最为有名。)据说当时只留下"世情薄,人情恶"两句,其余为后人补上。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诗文中,唐琬尽情诉说自己对陆游的无限思念,哭诉自己忧思成疾的境况。已经长久经受心灵折磨的唐琬,经受此番精神刺激,身心再也无法承受,不久就在忧郁中去世。陆游闻知此事,悲痛欲绝,心灵遭受深深的创伤,终生难以释怀,沈园从此成了他对唐琬思念的承载,成了他梦魂萦绕之地。晚年入城,凡逢沈园开放之日,必入园中凭吊。在唐琬逝去40年之后的一天,陆游再一次来到沈园。此时的沈园,物是人非,陆游感慨万千,又作《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79岁时的一天夜里,陆游在梦中见到了沈园,醒时又作绝句二首: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此后沈园数度易主,人事风景全部改变了昔日风貌,陆游也曾重沈园。游诗中小序曰:“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 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主已三易其主,读之怅然。
枫叶初丹桷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年至84岁时,陆游还是牵挂着沈园,再游沈园时又作《春游》一绝: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诗人为怀念唐琬,追忆沈园之邂逅就留下了十多篇诗文。
这种深挚无告,凄然而又令人慕然的爱情,成为了爱情的千古绝唱。
《感皇恩·小阁倚秋空》
小阁倚秋空,下临江渚。
漠漠孤云未成雨。
数声新雁,回首杜陵何处。
壮心空万里,人谁许!
黄阁紫枢,筑坛开府。
莫怕功名欠人做。
如今熟计,只有故乡归路。
石帆山脚下,菱三亩。
这首词,是作者离蜀东归以前,感叹壮志未成,思念家乡时所写下的。上片以写景起而以抒情终;下片以抒情起而以情景结合终。
在一个初秋的阴天,作者登上了江边的一个小阁,仰望初秋的天空看见迷濛的云气还没有浓结到要化成雨点的样子,俯视下面可以看到江水和沙渚,境界是开阔的,并带着些静漠与冷清。作者只轻轻地把它描写成小阁倚秋空,下临江渚,漠漠孤云未成雨,概括了登高之事和周围环境,并描写视觉中景物,运化周邦彦《感皇恩》小阁倚晴空的词句,王勃《滕王阁》滕王高阁临江渚的诗句。数声新雁,回首杜陵何处。接着是写听觉,并由此引出作者的联想。雁是新雁,知秋是新秋;云是孤云,雁只数声,数字中也反映出主客观的孤独意象的两相契合。杜陵,在长安城东南,秦时为杜县地,汉时为宣帝陵所在,故称杜陵,这里用杜陵指代长安。
长安这个汉唐故都,是华夏强盛的象征,也是西北的政治、军事中心之地。陆游急切地盼望南宋统治者能从金人手里收复长安;他从军南郑,时时遥望长安,寄托其收复故国山河的思想感情。他向宣抚使王炎建议: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诗文中写到想念长安的也很多,如《闻虏乱有感》的有时登高望跾杜,悲歌仰天泪如雨,《东楼集序》的北游山南,凭高望跾、万年诸山,思一醉曲江、渼陂之间,其势无由,往往悲歌流涕,这样的词句很多,可见其感触之深且痛,因此经常地提及。古人写闻雁和长安联系的,除陆诗外,还有许多如杜牧《秋浦道中》的为问寒沙新雁到,来时为下杜陵无,于邺《秋夕闻雁》的忽闻凉雁至,为报杜陵秋,只是一般的去国怀都之感。作者写的,如《秋晚登城北门》的一点烽传散关信,两行雁带杜陵秋,这些是和关心收复长安的信息是有关的词中写闻新雁而回头看不到长安,也是感叹收复长安的好消息的不能到来。壮心空万里,人谁许!空有从军万里的壮怀,而无人相许(即无人赏识、信任的意思),申明回首句的含意,这里的描写从含蓄的寄概到激昂的抒情,体现了作者写作的特点从作者的诗词风格看,他是比较习惯于采用后一种写法的;在这一首词中,他极力抑制激情,却较多地采用前一种写法。
过片时用了,黄阁紫枢,筑坛开府,莫怕功名欠人做。黄阁、紫枢,指代宰相和枢密使,是宋代最高文武官吏。黄阁,宰相官署,卫宏《汉官旧仪》:丞相听事阁曰黄阁;宋代的戎服多用紫色,故以紫枢指枢密院。筑坛,用了汉高祖设坛场拜韩信为大将的典故;开府是开幕府,置僚属,在宋代,高级行政区的军政长官有此种权力。第一、二句指为将相,第三句说不怕这种职位无人可当,意即用不着自己怀抱壮志与准备担当大任。陆游并不热衷于当高官,但却始终抱着为效忠国家而建立功名的壮志。他曾向往于这种功名,他的《金错刀行》诗说:千年史策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书怀》诗说:老死已无日,功名犹自期。清笳太行路,何日出王师?他这三句词,说得很平淡,很坦然,那么他真的会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壮志、他真的相信一般的将相也能够担负恢复祖国统一大业的重任吗?不!他的热情性格和当时冷酷的现实使他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他的自慰之辞,只不过是愤激的反语罢了而实际上,是一种更为曲折、更为深沉的感慨。是从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汉宫春》)的乐观,到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鹧鸪天》)的绝望过程中的感慨。
如今熟计,只有故乡归路。石帆山脚下,菱三亩。这里说的是现在再三思忖只有辞官东归,回到故乡山阴的石帆山下,去种三亩菱为生。这是积极的理想找不到出路,被迫要作消极的归隐之计,经过一番思考,连归隐后的生活都作了具体的设想,所以最后出现一个江南水乡的图景。痛苦的心情融化于优美的自然景物,表面上是景美而情淡,实际上是闲淡中抑制着内心的愤激,深藏着内心的痛苦罢了。这是陆游的一首要用归隐的办法来解决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的词作,情景结合,看似很矛盾但解决得比较圆满,作者的心情在这首词中表现得比较闲淡。深入体会,仍然透露出理想对现实的尖锐冲突和强烈抗议,所以意境是曲折的,感慨是深沉的。
《鹧鸪天·家住苍烟落照间》
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
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
贪啸傲,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
无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
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把陆游的词分为三类:其激昂慷慨者,稼轩不能过;飘逸高妙者,与陈简斋、朱希真相颉颃;流丽绵密者,欲出晏叔原、贺方回之上。这首《鹧鸪天》可以算是陆游飘逸高妙一类作品中的代表作之一。
据夏承焘、吴熊和《放翁词编年笺注》,中讲道乾道二年(1166年)陆游四十二岁,以言官弹劾谓其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免隆兴通判,始卜居镜湖之三山。这首词和其他两首《鹧鸪天》(两首开头句分别为:插脚红尘已是颠、懒向青门学种瓜),都是这时候写下的。词中虽极写隐居之闲适,但那股抑郁不平之气仍然按捺不住,在篇末终于流露出来。也正因为有词人那番超脱尘世的表白,所以篇末的两句就尤其显得冷隽了。
《鹧鸪天·懒向青门学种瓜》
懒向青门学种瓜,只将渔钓送年华。
双双新燕飞春岸,片片轻鸥落晚沙。
歌缥缈,木虏呕哑,酒如清露鮓如花。
逢人问道归何处,笑指船儿此是家。
宋孝宗隆兴元年1163年,张浚以枢密使都督江淮东西路军马,主持抗金军事,陆游表示庆贺。二年,陆游任镇江通判,张浚以右丞相、江淮东西路宣抚使,仍都督江淮军马,视师驻节,颇受知遇;张浚旋卒,年底宋金和议告成。乾道元年(1165年)夏,陆游调任隆兴(治所在今江西省南昌市)通判;二年春,以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的罪名,被免职归家。这首词就是这一年归家不久后写下的。另有两首词意思与此词大体相同,也是同时所写下的。
陆游自从任枢密院编修官然后再任通判镇江,后又被调任隆兴,最后被免职,他一再受到主和派的打击,心情抑郁,所以在乾道二年免职前所写的《烧香》诗中有千里一身凫泛泛,十年万事海茫茫之慨。
陆游作词,本来就好象大手笔写小品,有厚积薄发、举重若轻的感觉。这首词,随手描写眼前生活和情景,毫不费力,而清妍自然之中,又自觉正反兼包,涵蕴深厚,举重若轻之妙,表现得很明显。
《木兰花·立春日作》
三年流落巴山道,破尽青衫尘满帽。
身如西瀼渡头云,愁抵瞿塘关上草。
春盘春酒年年好,试戴银方旛判醉倒。
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这首词是陆游四七岁任夔州通判时所写的。他到夔州到写这首词时不过一年多,却连上岁尾年头,开口便虚称三年,且云流落,从一入笔就已有波澜之情。次句以形象描写流落二字。青衫言官位之低,破尽可见穷之到了极点尘满帽描写出作者在道途中风尘仆仆,行戌未定的栖遑之态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就活画出一个沦落天涯的诗人形象,与细雨骑驴入剑门异曲同工。三、四句仍承一、二句生发。身似浮云,飘流不定;愁如春草,划去还生。以西瀼渡头、瞿塘关上为言者,不过取眼前地理景色,与巴山道三字相对应而已这上片四句,把抑郁潦倒的情怀写得如此深沉痛切,不了解陆游近年遭遇,是很难掂量出这些句子中所涵蕴的感情分量来的。
陆游自三十九岁被贬出临安,到镇江作通判,旋移隆兴(府治在今天江西省南昌市);四十二岁又因为力说张浚用兵,被削官归山阴故里;到四十五岁才又得到起用夔州通判的新命。他的朋友韩元吉在《送陆务观序》中把陆游心中要说的话说了个痛快:朝与一官,夕畀一职,曾未足伤朝廷之大;旦而引之东隅,暮而置之西陲,亦无害幅员之广也。务观之于丹阳(镇江),则既为贰矣,迩而迁之远,辅郡而易之藩方,其官称小大无改于旧,则又使之冒六月之暑,抗风涛之险(由于途中舟坏,陆游几乎破溺死)病妻弱子,左饘右药(《南涧甲乙稿》卷十四)。这段话是送陆游从镇江移官到隆兴时写的,说得激昂愤慨。从近处愈调愈远,既不是明明白白的贬职,也不是由于升迁,为什么要这样折腾他呢?韩元吉故作不解,其实他是最了解这其中的缘由的。孝宗赵即位后,表面上志存恢复,实则首鼠两端。陆游坚持劝说孝宗抗金,孝宗对之貌似奖掖而实则畏恶。陆游在内政上主张加强中央集权,以增强国力,由此也得罪了握有实权的官僚集团。先前由京官而出判镇江,对他是一个挫折;进而罢黜归里,更是一个挫折;此刻虽起用而远判巴蜀,这又是一个挫折。这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显然并非加之于一人,而是意在摧折整个主战派的心志,浇灭抗金复国的火种,那么不幸的人岂只是陆游一个人吗?由此可见,三年流落之哀,不仅是一己之哀,实在是国家民族的大哀。创痛巨深,安得不言之如此深沉痛切?
《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首《卜算子》以咏梅为题,这正和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濂溪先生(周敦颐)以莲花自喻一样,作者亦是以梅花自喻。
陆游曾经称赞梅花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落梅》)。梅花如此清幽绝俗,出于众花之上,可是如今竟开在郊野的驿站外面,破败不堪的断桥,自然是人迹罕至、寂寥荒寒、梅花也就倍受冷落了。从这一句可知它既不是官府中的梅,也不是名园中的梅,而是一株生长在荒僻郊外的野梅。它既得不到应有的护理,更谈不上会有人来欣赏。随着四季的代谢,它默默地开了,又默默地凋落了。它孑然一身,四顾茫然有谁肯一顾呢,它可是无主的梅呵。寂寞开无主这一句,词人将自己的感情倾注在客观景物之中,首句是景语,这句已是情语了。
日落黄昏,暮色朦胧,这孑然一身、无人过问的梅花,何以承受这凄凉呢?它只有愁而且是独自愁,这与上句的寂寞相呼应。驿外断桥、暮色、黄昏,本已寂寞愁苦不堪,但更添凄风冷雨,孤苦之情更深一层。更著这两个字力重千钧,前三句似将梅花困苦处境描写已至其但二句更著风和雨似一记重锤将前面的极限打得崩溃。这种愁苦仿佛无人能承受,至此感情渲染已达高潮,然而尽管环境是如此冷峻,它还是开了!它,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道源);它,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杨维桢)。
《好事近·秋晓上莲峰》
秋晓上莲峰,高蹑倚天青壁。
谁与放翁为伴?
有天坛轻策。
铿然忽变赤龙飞,雷雨四山黑。
谈笑做成丰岁,笑禅龛楖栗。
想象或梦游华山的诗,陆游写了不少,大多是借来表达作者收复河山的爱国思想。这首词,虽然也是写的神游华山,但主题却在于表现作者为人民造福的人生态度。
《钗头凤·红酥手》
红酥手,黄滕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这首词写的陆游自己的爱情悲剧。
陆游的原配夫人是同郡唐氏士族的一个大家闺秀,结婚以后,他们伉俪相得,琴瑟甚和,是一对情投意和的恩爱夫妻。不料,作为婚姻包办人之一的陆母却对儿媳产生了厌恶感,逼迫陆游休弃唐氏。
在陆游百般劝谏、哀求而无效的情况下,二人终于被迫分离,唐氏改嫁同郡宗子赵士程,彼此之间也就音讯全无了。几年以后的一个春日,陆游在家乡山阴(今绍兴市)城南禹迹寺附近的沈园,与偕夫同游的唐氏邂逅相遇。唐氏安排酒肴,聊表对陆游的抚慰之情。陆游见人感事,心中感触很深,遂乘醉吟赋这首词,信笔题于园壁之上。全首词记述了词人与唐氏的这次相遇,表达了他们眷恋之深和相思之切,也抒发了词人怨恨愁苦而又难以言状的凄楚心情。
这首词始终围绕着沈园这一特定的空间来安排自己的笔墨,上片由追昔到抚今,而以东风恶转捩;过片回到现实,以春如旧与上片满城春色句相呼应,以桃花落,闲池阁与上片东风恶句相照应,把同一空间不同时间的情事和场景历历如绘地叠映出来。全词多用对比的手法,如上片,越是把往昔夫妻共同生活时的美好情景写得逼切如现,就越使得他们被迫离异后的凄楚心境深切可感,也就越显出东风的无情和可憎,从而形成感情的强烈对比。
再如上片写红酥手,下片写人空瘦,在形象、鲜明的对比中,充分地表现出几年离索给唐氏带来的巨大精神折磨和痛苦。全词节奏急促,声情凄紧,再加上错,错,错和莫,莫,莫先后两次感叹,荡气回肠,大有恸不忍言、恸不能言的情致。
总而言之,这首词达到了内容和形式的完美统一,是一首别开生面、催人泪下的作品。
〔附记〕千百年来,前哲时贤多认为陆游和他的原配夫人唐氏是姑表关系,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最早记述《钗头凤》词这件事的是南宋陈鹄的《耆旧续闻》,之后,有刘克庄的《后村诗话》,但陈、刘二氏在其著录中均未言及陆、唐是姑表关系。直到宋元之际的周密才在其《齐东野语》中说:陆务观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为姑侄。从这以后姑表说遂被视为恒言。其实综考有关历史文献和资料,陆游的外家乃江陵唐氏,其曾外祖父是历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的北宋名臣唐介,唐介诸孙男皆以下半从心之字命名,即懋、愿、恕、意、愚、谰,并没有以门之字命名的唐闳其人,也就是说,在陆游的舅父辈中并无唐闳其人(据陆游《渭南文集。跋唐修撰手简》、《宋史。唐介传》、王珪《华阳集。
唐质肃公介墓志铭《考定(;而陆游原配夫人的母家乃阴唐氏,其父唐闳是宣和年间有政绩政声的鸿胪少卿唐翊之子,唐闳之昆仲亦皆以门字框字命名,即闶、阅)据》嘉泰会稽志《、》宝庆续会稽志《、阮元》两浙金石录。宋绍兴府进士题名碑《考定(。由此可知,陆游和他的原配夫人唐氏根本不存在什么姑表关系。这样,周密的姑表说就毫无来由了,那么这完全就是出于他的杜撰了吗?并不是这样的。刘克庄在其》后村诗话《中虽然未曾言及陆、唐是姑表关系,但却说过这样的话:某氏改适某官,与陆氏有中外。某氏,即指唐氏;某官,即指同郡宗子赵士程。刘克庄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说:唐氏改嫁给赵士程,赵士程与陆氏有婚姻关系。事实正是如此,陆游的姨母瀛国夫人唐氏乃吴越王钱俶的后人钱忱的嫡妻、宋仁宗第十女秦鲁国大长公主的儿媳,而陆游原配夫人唐氏的后夫赵士程乃秦鲁国大长公主的侄孙,亦即陆游的姨父钱忱的表侄行,恰与陆游为同一辈人)据陆游》渭南文集。跋唐昭宗赐钱武肃王铁券文《,王明清》挥后录《及》宋史。宗室世系、宗室列传、公主列传《等考定(。作为刘克庄的晚辈词人的周密很可能看到过刘克庄的记述或听到过这样的传闻,但他错会了刘克庄的意思,以致造成了千古讹传。本文不可能将所据考证材料一一列举出来,只把近年来有关学者、专家和我们考证的结果附录于此,仅供参考。
《汉宫春·初自南郑来成都作》
羽箭雕弓,忆呼鹰古垒,截虎平川。
吹笳暮归野帐,雪压青毡。
淋淳醉墨,看龙蛇飞落蛮笺。
人误许、诗情将略,一时才气超然。
何事又作南来,看重阳药市,元夕灯山?
花时万人乐处,欹帽垂鞭。
闻歌感旧,尚时时流涕尊前。
君记取、封侯事在。
功名不信由天。
这首词是作者于孝宗乾道九年(1173)春在成都所作,时年四十九岁。八年冬,四川宣抚使王炎从南郑被召回临安,陆游被改命为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从南郑行抵成都,已经是年底。题目说是初来,词中写到元夕观灯、花时游乐等等,应该已是九年春。词中又说到看重阳药市,那是预先设想的话,因为从九年秋直到年底,陆游代理知嘉州,不在成都。陆游活动在南郑前线时,对抗金的前途怀着胜利的希望。被调到后方后,挐云心事,不得舒展,极为若闷,而要收复河山的信念,仍然是坚定不移。后在不少诗篇和词作里,往往激发着慷慨昂扬的声音。这首《汉宫春》就能体现这一点。
《临江仙·离果州作》
鸠雨催成新绿,燕泥收尽残红。
春光还与美人同:论心空眷眷,分袂却匆匆。
只道真情易写,那知怨句难工。
水流云散各西东。
半廊花院月,一帽柳桥风。
乾道八年1772年,陆游四十八岁时,撤去夔州通判的职务,到四川宣抚使王炎幕下任干办公事兼捡法官。那年正月,从夔州赴宣抚使司所在地兴元(今陕西省汉中市),二月途经果州(今四川省南充)而写下了此首词。
陆游到果州,已是池馆莺花春渐老(《果州驿》)的时刻。陆游在其间已写了两首诗,最后句写到:花残呼马去,聊将侠气压春风。樊亭为园馆名,亦在果州。故这首词的开头二句亦云:鸠雨催成新绿,燕泥收尽残红。虽正值二月,但已有晚春的景色。鸠雨词有其渊源陆游《秋阴》诗:雨来鸠有语;又三国吴时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卷下载鸠鸟:阴则屏逐其匹,晴则呼之。语曰天将雨,鸠逐妇是也。陆游祖父陆佃所作的《埤雅》亦引之。鸠雨一词,即指此。鸠鸟呼唤声中的雨水,把芳草、树林,催成一片新绿;燕子在雨后,把满地落英的残红花瓣和泥都衔尽了。绿肥红褪,正是作者离果州时所见的实景;这两句组成对偶,意象结集丰富,颜色对照鲜明,基调自然,对仗工整,是上片词形象浓缩的焦点,与王维《田园乐》诗的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着色用对,有异曲同工之妙。接下来的三句,都从这二句生发。春光还与美人同:论心空眷眷,分袂却匆匆把春光说成与美人一样,在相聚的时候,彼此间无限眷恋,但说到分手就这样依依不舍地分手了。这个比喻极为精当,深挚地体现出作者恋春又惜春的真挚感情。空眷眷的空,是惜别时追叹之语,正是在分袂却匆匆的时刻感觉前些时的眷眷已如梦幻成空。这里说春光,说美人,言外之意,还可能包括果州时相与宴游的朋友,以美人喻君子在诗词中是很常见的。这三句由写景转为抒情,化浓密为清疏;疏而不薄,因有开头二句为基础,从而能够取得浓淡相济的效果。有浓丽句,但很少一味浓丽到底;是抒情,但情中又往往带着议论:这正是陆游词的特点。上片即可看出陆词的这种特点。
上片歇拍,犹是情中带议;下片换头,即已情为议掩。只道真情易写,从惜别的常情着想,这早已是预料中的那知怨句难工,从内心发出的感叹是实践后的体验。韩愈《荆潭唱和诗序》说: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作者相信这个道理,但其结果不是这样,意思递进一层极言惜别之情的难以表达。水流云散各西东。申明春光不易挽留,兼写客中与果州告别,词人与果州的朋友告别,天时人事融合在一起了,颇有李煜《浪淘沙》词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句的笔意;当然,写词时两人处境不同,一轻松,一哀痛,内在感情又迥然有别。
陆游写词时,正要走上他渴望已久的从戎前线的军幕生活,惜春惜别,虽未免带有些怨意;但对于仕宦前程,则是满意的,故怨中实带轻快之情。结尾两句:半廊花院月,一帽柳桥风。前句写离开果州前的夜色之美,后句写离开后旅途的昼景之美。
花院明月,半廊可爱;柳桥轻风,一帽无嫌。作者陶醉在这样的美景中,虽不言情,而轻快之情可见,这两句也是形象美而对仗工的对偶句,浓密不如上片的起联,而清丽又似含蓄有加。用这两句收束全词,更觉美景扑人,余味未尽。
这首词上片以写景起而以抒情结,下片以抒情起而以写景结。全词仅插两句单句,其余全部用对偶句。单句转接灵活,又都意含两面;对偶句有疏有密,起处浓密,中间清疏,结尾优美含蓄。情景相配,疏密相间,明快而不淡薄,轻松而见精美,可以看出陆词的特色和工巧。
《蝶恋花·桐叶晨飘蛩夜语》
桐叶晨飘蛩夜语。
旅思秋光,黯黯长安路。
忽记横戈盘马处,散关清渭应如故。
江海轻舟今已具。
一卷兵书,叹息无人付。
早信此生终不遇,当年悔草《长杨赋》。
这首词是陆游离开南郑入蜀以后所写的。上片写对南郑戎马生活的怀念,下片抒发壮志难酬的感慨。
全词共四个层次,第一层抚今,第二层思昔,第三层再回到现实,第四层又回顾以住,今昔交织,回环往复,写得神完气足。
《乌夜啼·金鸭余香尚暖》
金鸭余香尚暖,绿窗斜日偏明。
兰膏香染云鬟腻,钗坠滑无声。
冷落秋千伴侣,阑珊打马心情。
绣屏惊断潇湘梦,花外一声莺。
陆游在中年以后,反对写艳词。他的《跋〈花间集〉》说:《花间集》皆唐末五代时人作。方斯时,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如此,可叹也哉!《长短句序》说:风雅颂之后为骚,为赋,千余年后,乃有倚声制辞起于唐之季世,则其变愈薄,可胜叹哉!予少时汩于世俗,颇有所为,晚而悔之。这首词绮艳颇近《花间集》,当是少年时的作品。完全不同于陆游失意后的创作意境。
这是陆游少数的艳词之一,写得旖旎细腻。然只写艳,不写怨,怨在艳中。虽透露了一些怨意,又能怨而不悲;虽写得较艳,又能艳而不亵。读起来,不带色情气味,也不会引人过分伤感。这说明陆游后来虽反对《花间》,而早年词却也能得《花间》胜处而去其猥下与低沉。
《乌夜啼·纨扇婵娟素月》原文及赏析
纨扇婵娟素月,纱巾缥缈轻烟。
高槐叶长阴初合,清润雨余天。
弄笔斜行小草,钩帘浅醉闲眠。
更无一点尘埃到,枕上听新蝉。
陆游在孝宗乾道元年(1165)四十一岁时,买宅于山阴(今绍兴)镜湖之滨、三山之下的西村,次年罢隆兴通判时,入居于此。西村的居宅,依山临水,风景优美。他受了山光水色的陶冶,心情也比较舒缓,所以自号渔隐。在家住了四年,到乾道六年他离家入蜀。四年中写了几首描写村居生活的《鹧鸪天》词。
这首《乌夜啼》词,虽然也写村居生活,但与上述《鹧鸪天》词不同期:是他从蜀中归来,罢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再归山阴时写的。他这次归山阴,从淳熙八年(1181)五十七岁起到十二年六十一岁止,又住了五年。他在淳熙十六年写的《长短句序》,说他绝笔停止写词已有数年,因此词作于这几年中是当可确定的了。而这首词的词境之美,自然与山阴居宅的环境有关。
陆游是个爱国志士,不甘过闲散生活,他的诗词写闲适意境,同时又往往带有悲慨。而这首词却有些不同,整首都写闲适意境,看不到任何悲愤之情。所以必须要结合陆游的身世和思想,从词外去理解他并不是真正耽于词中的生活,这一时的闲适,反而让人去试着探究深藏于作者心中的忧国忧民之情。词写于初夏季节。上片起二句:纨扇婵娟素月,纱巾缥缈轻烟。以两种生活用品来表现季节。第一句写美如圆月的团扇,第二句写薄如轻烟的头巾,这都是夏天所适用的。扇美巾轻,可以驱暑减热,事情显得轻快。高槐叶长阴初合,清润雨余天。这二句写景,也贴切季节。夏天树阴浓合,梅雨季节,放晴时余凉余润尚在,这都使人感到宽舒。这二句使人想到王安石《初夏即事》绿阴幽草胜花时的诗句,想到周邦彦《满庭芳》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的词句。景物相近,意境同样很美;但王诗、周词,笔调幽细,陆词则表现出清疏、自然。
下片起二句:弄笔斜行小草,钩帘浅睡闲眠。由上片的物、景写到人,由静写到动。陆游的有关写字的诗,如《草书歌》、《题醉中所作草书卷后》、《醉中作行草数纸》等,大多都是表现报国壮志被压抑,兴酣落笔,藉以发泄愤激感情的,正如第二题的诗中所说的:胸中磊落藏五兵,欲试无路空峥嵘。酒为旗鼓笔刀槊,势从天落银河倾。在这里,作者却以写字表现闲适之情,淳熙十三年作于都城的《临安春雨初霁》中的矮纸斜行闲作草一句,正和这里的词句、语意接近。醒时弄笔写细草,表示闲适;醉眠时挂起帘钩,为了迎凉,享受陶渊明《与子俨等疏》所说的: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那样的乐趣。更无一点尘埃到,枕上听新蝉,正是濒湖住宅的清凉、洁净的境界。使人很明晰到感受到这一份闲暇。明显不同于往日作者的压抑、苦闷。
这首词只写事和景,不写情,情寓于事与景中。使读者在情景交汇中体会到作者的这种流畅、舒适的情怀。上下片复叠,句式完全想同,故两片起句都用对偶。情景轻快优美,笔调清疏自然,是陆游少见的闲适词。居宅依山傍水、风景美丽如画。作者不禁释怀,将昔日的抑欲苦闷一并抛到脑后,融入大自然的清新、闲适之中。表现出作者壮志未酬后的闲居生活。实属难得。作者于淳熙八年初归山阴的夏天,写了一首《北窗》诗:九陌黄尘初暮忙,幽人自爱北窗凉。清吟微变旧诗律,细字闲抄新酒方。草木扶疏春已去,琴书萧散日初长。《破羌》临罢搘颐久,又破铜半篆香。意境和这词十分相近,可以窥见作者这时期的心态。清吟微变旧诗律,更可探求这词风格形成的一些信息。
《夜游宫·记梦寄师伯浑》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
铁骑无声望似水。
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
自许封候在万里。
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陆游有大量抒发爱国主义激情的记梦诗,在词作里也有。这首《夜游宫》,主题正是这样。师伯浑是陆游认为很有本事的人,是他在四川交上的新朋友,够得上是同心同调,所以陆游把这首记梦词寄给他看。
上片写的是梦境。一开头就渲染了一幅有声有色的关塞风光画面:雪、笳、铁骑等都是特定的北方事物,放在秋声乱起和如水奔泻的动态中写,有力地把读者吸引到作者的词境里来。让读者一下子把联想融于作者的描绘之中。中间突出一句点明这是梦游所在。先说是迷离惝恍的梦,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然后才又进一步引出联想是在梦中的联想;这样的关河,必然是雁门、青海一带了。这里,是单举两个地方以代表广阔的西北领土。但是,这样苍莽雄伟的关河如今落在谁的手里呢?那就不忍说了。那作者为何有这样的梦游呢?只因王师还未北定中原,收复故土。这压着作者的心病,迟迟未能解除。作者深厚的爱国感情,凝聚在短短的九个字中,给人以非恢复河山不可的激励,从而过渡到下片。
下片写梦醒后的感想。一灯荧荧,斜月在窗,漏声滴断,周围一片死寂。黑夜因作者的心事变得悲凉,而冷落的环境,又反衬出作者报国雄心的火焰却在熊熊燃烧。自许封候万里之外的信念,是何等地执着。
人老而心不死,自己虽然离开南郑前线回到后方,可是始终不忘要继续参加抗金事业。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即使是死了,也念念不忘收复故土。如此爱国热情,是多么伟大!有谁知三字,表现了作者对朝廷排斥爱国者的行径的愤怒谴责。梦境和实感,上下片呵成一气,有机地融为一体,使五十七字中的笔调,具有壮阔的境界和教育人们为国献身的思想内涵。
《点绛唇·采药归来》
采药归来,独寻茅店沽新酿。
暮烟千嶂,处处闻渔唱。
醉弄扁舟,不怕黏天浪。
江湖上,遮回疏放,作个闲人样。
这首词作于宋孝宗淳熙年间,陆游闲居山阴时。淳熙七年(1180),江西闹水灾,陆游于常平提举任上,奏拨义仓赈济,檄诸郡发粟以予民(《宋史·陆游传》)。事后,却以擅权获罪,遭给事中赵汝愚借故弹劾,罢职还乡。
词取材于村居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片断,以采药、饮酒、荡舟为线索,展示出作者多侧面的生活风貌。
上片写采药归来独沽酒,下片写醉后弄舟江湖间。词人罢职归乡后,闲居山阴,壮士凄凉闲处老,幽谷云萝朝采药,词人治国之志难以实现,就采药治民,买醉茅店。独寻二字写出了罢官后的寂寞、悠闲。作者独酌村店新酿,但见暮山千叠,长烟落日,听得渔舟唱晚,声声在耳。这几句,写千嶂笼烟,可见江南青山之秀润,处处渔唱,可想象江上渔舟之悠闲,加上新酒初熟,香溢茅店,声香嗅味,皆助酒兴,词人不由得陶然醉乎其间,由此引出下片醉弄扁舟的兴致。耳听渔歌而心羡江上,清风白云,取之不竭,词人不禁生起散发扁舟之意,况醉后疏阔纵放,无所顾忌更不怕连天波浪。这一回,定要放浪山水,无拘无束,友渔樵、钓明月,真正享受一回清闲人滋味。
陆游一生以抗金救国为已任,所以放浪山水,做一个潇洒送日月的闲人,并非他的本意。即便被迫闲居乡间,他也是闲不住的,采药、治病、救人,在书剑报国的政治理想落空之后,力求在日常生活中实践其平生关怀民生的素志。但是,词人毕竟是一位以塞上长城。自许、对驰骋疆场无限向往的热血男儿,他所执着追求的是充满战斗快意的人生。村居生活终究难以消释他心中永不甘于沉沦的英雄豪气。
因此,放浪山水的闲情逸致,借酒后的豪兴以挥斥,正是他深感英雄无用武之地,壮志难酬的悲愤心情的表现。词人对闲人生活的似正实反的肯定与咏唱,婉曲地表述了郁积在他心头的隐痛,是对自己报国欲死无战场的悲剧命运的自我解嘲。这种似正实反的笔法,给这首词的风格带来了洒脱中寓抑郁的特色。明人杨慎评陆游词曰:纤丽处似淮海,雄慨处似东坡。毛晋又云:超爽处更似稼轩耳。(毛刊《放翁词》跋)从《点绛唇》看,则是超爽中蕴沉郁。
《渔家傲·寄仲高》
东望山阴何处是?
往来一万三千里。
写得家书空满纸。
流清泪,书回已是明年事。
寄词红桥桥下水,扁舟何日寻兄弟?
行遍涯真老矣。
愁无寐,鬓丝几缕茶烟里。
陆升之,字仲高,山阴人,与陆游同曾祖,比陆游大十二岁,有词翰俱妙的才名,和陆游感情好。
陆游十六岁时赴临安应试,他正好与陆游同行。绍兴二十年(1150),陆升之任诸王宫大小学教授,阿附秦桧,以告发秦桧政敌李光作私史事(升之为李光侄婿),擢大宗正丞。据韦居安《梅磵诗话》记载,陆游有《送仲高兄宫学秩满赴行在》诗以讽之,诗云:兄去游东阁,才堪直北扉。莫忧持晚,姑记乞身归。
道义无今古,功名有是非。临分出苦语,不敢计从违。指责他的行为有背于道义,要取得功名富贵,就不应不择手段,以致为舆论所非议,因此陆游劝他及早抽身。仲高见到陆游的诗就很不高兴。其后陆游入朝,仲高亦照抄此诗送行,只改兄字为弟字。两人的思想分岐,是因对秦桧态度不同而起。绍兴二十五年秦桧死后,其党羽遭受贬逐,仲高因此也远徙雷州达七年。孝宗隆兴元年(1163),陆游罢枢密院编修官,还家待缺,而仲高自已雷州贬归山阴。
是时两人相遇,对床夜话。由于时间的推移和情势的改变,彼此之间的隔阂也已消除。陆游应仲高之请作《复斋记》,历述其生平出处本末,提到擢升大宗正丞那一段,说在他人可以称得上是个美差,仲高升,任此职却是不幸。在大节上,陆游仍不苟且,但口气却委婉多了;还称道仲高经此波折,能落其浮华,以返本根,要向仲高学习。陆游入蜀后,乾道八年在阆中曾收到仲高写给他的信,有诗记其事。据《山阴陆氏族谱》,仲高死于淳熙元年(1174)六月,次年春陆游在成都始得讯,遂作《闻仲高从兄讣》诗。
这一首《寄仲高》的词,当是淳熙二年以前在蜀所作,只述兄递久别之情,不再提及往事,已感无须再说了。
《谢池春·壮岁从戎》
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
阵云高、狼烟夜举。
朱颜青鬓,拥雕弋西戍。
笑儒冠自来多误。
功名梦断,却泛扁舟吴楚。
漫悲歌、伤怀吊古。
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
叹流年又成虚度。
乾道八年(1172),陆游四十八岁,那年二月,由夔州(治今四川奉节)通判转任四川宣抚使王炎幕下的干办公事兼检法官。同年十月,因王炎被召还,幕府遭解散,游于十一月赴成都上新任。宣抚司治所在南郑(今陕西汉中),是当时西北前线的军事要地。
陆游在这里任职,有机会到前线参加一些军事活动,符合他的想效力于恢复旧山河事业的心愿。所以短短不到一年的南郑生活,成为他一生最适意、最爱回忆的经历。
这首词是陆游老年居家,回忆南郑幕府生活而作。陆游在南郑,虽然主管的是文书、参议一类工作,但他也曾戎装骑马,随军外出宿营,并曾亲自在野外雪地上射虎,所以他认为过的是从军生活。那时候,他意气风发,抱着莫作世间儿女态,明年万里驻安西(《和高子长参议道中二绝》)的一举收复西北失地的雄心。词的上片开头几句: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烟夜举。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戍,都可以从他的诗中得到印证:如《书事》的云埋废苑呼鹰处,雪暗荒郊射虎天,《蒸暑思梁州述怀》的柳阴夜卧千驷马,沙上露宿连营兵。胡笳吹堕漾水月,烽燧传到山南城,《秋怀》的朝看十万阅武罢,暮驰三百巡边行。马蹄度陇雹声急,士甲照日波光明,等等。上面几句词写得极为豪壮,使人颇感振奋。但全词感概,也仅止于此。接下去一句:笑儒冠自来多误,突然转为对这种生活消失的感慨。
其一反前文的情况,有如辛弃疾《破阵子》词结尾的可怜白发生一句。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为本句词语的出处;作者《观大散关图有感》的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二十抱此志,五十犹癯儒。丈夫毕此愿,死与蝼蚁殊。志大浩无期,醉胆空满躯,则可为本句内容的注脚。这犹如一个晴空霹雳,作者的豪气与热情顿时灰飞烟灭。
承上片的歇拍,下片写老年家居江南水乡的生活和感慨。功名梦断,却泛扁舟吴楚。愿望落空,作者被迫隐居家乡,泛舟镜湖等地,以自我解闷消遣。与他的《鹊桥仙》词写的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候,独去作江边渔父,《渔父》词写的:石帆山下雨空濛三扇香新翠箬逢。苹叶绿,蓼花红,回首功名一梦中,意境相同,只是说得更为简淡而已,其失落感跃然纸上。漫悲歌、伤怀吊古,以自我宽解作转笔。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虚度。无奈抽刀断水水更流,自我宽解反而更愁,只好,又回到感慨作结。为什么无际的江南烟波的美景,还不能消除对秦关的向往?老年的隐居,还要怕什么流年虚度?这就是因为爱国感情强烈、壮志不甘断送的缘故。这种予盾,是作者心灵上终生无法弥补的创痛。他对秦关、汉苑的关注,缘于何?正如他的《洞庭春色》词写的:洛水秦关千古后,尚棘暗铜驼空怆神。《闻雁》诗写的:秦关汉苑无消息,又在江南送雁归。一句话,就因为这些河山长久无法收复。
这首词上片念旧,以慷慨之情起;下片写现实,以沉痛之情结。思想上贯穿的是报效国家的红线,笔调上则尽力化慷慨与沉痛为闲淡,在作者的词作中,是情调比较宁静、含蓄的一首。
《双头莲·呈范至能待制》
华鬓星星,惊壮志成虚,此身如寄。
萧条病骥。
向暗里、消尽当年豪气。
梦断故国山川,隔重重烟水。
身万里,旧社调零,青门俊游谁记?
尽道锦里繁华,叹官闲昼永,柴荆添睡。
清愁自醉。
念此际、付与何人心事。
纵有楚柁吴樯,知何时东逝?
空怅望,美菰香,秋风又起。
范至能,即南宋著名诗人范成大,比陆游小一岁。
绍兴三十二年(1162)九月,孝宗已即位,两人同在临安编类圣政所任检讨官,同事相知。淳熙二年(1175)六月,范成大入蜀知成都府、权四川制置使,辟陆游为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兼四川制置使司参议官,范成大有一首诗:余与陆务观自圣政所分袂,每别车取五年,离合又常以六月,似有数者。《宋史。陆游传》说:范成大帅蜀,游为参议官,以文字交,不拘礼法,人讥其颓放,因自号放翁。这年春,陆游因病休居城西桥一带;范成大也因病乞罢使职,四年六月,离蜀还朝。范、陆在蜀,颇多酬答唱和之作,这首词就是其中一首,当作于淳熙三年秋陆游病后休官时。
淳熙三年,陆游五十二岁,已离开南郑军幕,在成都制置使司任官,后又因病和被讥劾而休官,有年老志不酬之感。故上片开头三句:华鬓星星,惊壮志成虚,此身如寄,即写此感。这种感情,正如他《病中戏书》说的:五十忽过二,流年消壮心,《感事》说的:年光迟暮壮心违。壮心的消与违,主要是迫于环境与疾病,故接下去即针对病字,说:萧条病骥。向暗里、消尽当年豪气。这一年的诗,也屡以病骥自喻,如《书怀》:摧颓已作骥伏枥,《松骥行》:骥行千里亦何得,垂首伏枥终自伤,这一年的《书叹》诗:浮沉不是忘经世,后有仁人知此心。《夏夜大醉醒后有感》诗:欲倾天上银河水,净洗关中胡虏尘。
那知一旦事大谬,骑驴剑阁霜毛新。却将覆毡草檄手,小诗点缀西州春。鸡鸣酒解不成寐,起坐肝胆空轮囷。浮沉不忘经世,忧国即肝胆轮囷,可见所谓消沉,只是一时的兴叹而已。梦断故国山川,隔重重烟水。由在蜀转入对故都的怀念,而心在天山的心迹也透露无疑,同样也表现出作者终日忧愁,于何时才能重返前线的愤慨。另一方面,也为下文身万里,旧社调零,青门俊游谁记。作一过渡。旧社义同故里,这里紧属下句,似泛指旧友,不一定有结社之事,苏轼《次韵刘景文送钱蒙仲》:寄语竹林社友,同书桂籍天伦,亦属泛指。青门,汉长安城门,借指南宋都城临安。这三句表示此身远客,旧友星散,但难忘以前同游交往的情兴。陆游在圣政所时,与范成大、周必大等人同官,皆一时清流俊侣,念及临安初年的旧友,都引以自豪。就如《诉衷情》说:青衫初入九重城,结友尽豪英。《南乡子》说:早岁入皇州,樽酒相逢尽胜流。换头尽道锦里繁华,叹官闲昼永,柴荆添睡,又自回忆临安转到在蜀处境。锦城虽好,柴荆独处;投闲无俚,以睡了时,哪能不叹?清愁自醉。念此际、付与何人心事。这两句是倒文,即此时心事,无人可以交谈,只得以自醉对付清愁之意。时易境迁心事无人可付;只能是壮志未消、苦衷难言的婉转倾诉。作者借酒浇愁愁更愁,酒不能消清愁,愁反而成醉。巧妙、曲逝地反映出作者的心态。
纵有楚柁吴樯,知何时东逝?无计消愁,无人可托心事,转而动了归乡之念,也属自然。因东归而想望楚柁吴樯,正如他《秋思》诗说的:吴樯楚柁动归思,东逝无时,秋风又动,宦况萧条,又不禁要想起晋人张翰的故事: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薄羹、鲈鱼脍,遂命驾而归,顿感空怅望,鲙美菰香,秋风又起。更难堪的,是要学张翰还有不能,暂时只得空怅望而已。值得提出的是,作者的心情,不仅仅是想慕张翰。他的思鲈,还有其不得已的苦衷,诗集中《和范待制秋日书怀二首》,作于同时,不是说过欲与众生共安稳,秋来梦不到鲈乡吗?陆游是志士而非隐士,他的说隐,常宜从反面看。这也曲折反映出作者怀才不遇、壮志未酬的无奈心情、欲罢而又不甘心。因两种矛盾心情,遂发出空怅望的感叹。才有思鲈的痛苦的念头。
这首词在困难环境中,反复陈述壮志消沉、怀旧思乡之情,看似消极,却又含悲愤,陆游其人与其诗词的积极本色,自可想见。
《鹊桥仙·华灯纵博》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
酒徒一半取封候,独去作江边渔父。
轻舟八尺,低逢三扇,占断蘋烟雨。
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
这是陆游闲居故乡山阴时所作。山阴地近镜湖,因此他此期词作多为渔歌菱唱。山容水态之咏,棹舞舟模之什,貌似清旷谈远,翛然物外,殊不知此翁身寄湖山,心存河岳。他写身老沧洲的惨谈生活,正是心在天山的痛苦曲折的反映。这首《鹊桥仙》即其一例。仔细品味当得诗人心思、真实处境。
词从南郑幕府生活写起。发端两句,对他一生中最难忘的这段戎马生涯作了一往情深的追忆。在华丽的明灯下与同僚纵情赌博,骑上骏马猎射驰驱,这是多么豪迈的生活!当时南郑地处西北边防,为恢复中原的战略据点。王炎入川时,宋孝宗曾面谕布置北伐工作;陆游也曾为王炎规划进取之策,说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见《宋史。陆游传》)。他初抵南郑时满怀信心地唱道:国家四纪失中原,师出江淮未易吞。会看金鼓从天下,却用关中作本根。(《山南行》)因此,他在军中心情极为舒畅,遂有华灯纵博、雕鞍驰射的当年豪举。
词句显得激昂整炼,入势豪迈。但第三句折入现实,紧承以谁记二字,顿时引出一片寂寞凄凉。朝廷的国策起了变化,大有可为的时机就此白白丧失了。
不到一年,王炎被召还朝,陆游转官成都,风流云散,伟略成空。那份豪情壮志,当年曾有几人珍视?如今更有谁还记得?词人运千钧之力于毫端,用谁记一笔兜转,于转折中进层。后两句描绘出两类人物,两条道路:终日酣饮耽乐的酒徒,反倒受赏封候;志存恢复的儒生如已者,却被迫投闲置散,作了江边渔父,事之不平,孰逾于此?这四、五两句,以独字为转折,从转折中再进一层。经过两次转折进层,昔日马上草檄、短衣射虎的英雄,在此时却已经变成孤舟蓑笠翁了。那个独字以入声直促之音,高亢特起,凝铸了深沉的孤愤和掉头不顾的傲岸,声情悉称,妙合无垠。
下片承江边渔父以轻舟、低逢之渺小与苹洲烟雨之浩荡对举,复缀占断一语于其间,再作转折进层。占断即占尽之意。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无拘无束,独往独来,是谓占断烟雨。三句写湖上生涯,词境浩渺苍凉,极烟水迷离之致,含疏旷要眇之情。词至此声情转为纾徐萧散,节奏轻缓。但由于占断一词撑拄其间,又显得骨力开张,于舒缓中蓄拗怒之气,萧散而不失遒劲昂扬。占断以前既蓄深沉的孤愤和掉头不顾的傲岸之情,复于此处得占断二字一挑,于是,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这更为昂扬兀傲的两句肆口而成,语随调出,唱出了全阕的最高音。唐代诗人贺知章老去还乡,玄宗曾诏赐镜湖一曲以示矜恤。陆游借用这一故事而翻出一层新意官家(皇帝)既置我于闲散,这镜湖风月本来就只属闲人,还用得着你官家赐与吗?再说,天地之大,江湖之迥,何处不可置我八尺之躯,谁又稀罕你官家的赐与?这个结句,表现出夷然不屑之态,愤慨不平之情,笔锋直指最高统治者,它把通首迭经转折进层蓄积起来的激昂不平之意,挟其大力盘旋之势,千回百转而后骤现,故一出便振动全词,声情激昂,逸响悠然,浩歌不绝。
这首抒情小唱很能代表陆游放归后词作的特色。
他在描写湖山胜景,闲情逸趣的同时,总蕴含着壮志未酬、壮心不已的幽愤。这首《鹊桥仙》中雕鞍驰射,蘋洲烟雨,景色何等广漠浩荡!而谁记、独去、占断这类词语层层转折,步步蓄势,隐曲幽微,情意又何等怨慕深远!这种景与情,广与深的纵模交织,构成了独特深沉的意境。明代杨慎《词品》说:放翁词,纤丽处似淮海,雄快处似东坡。其感旧《鹊桥仙》一首(即此词),英气可掬,流落亦可惜矣。他看到了这首词中的英气,却没有看到其中的不平之气,清代陈廷焯编《词则》,将此词选入《别调集》,在酒徒两句上加密点以示激赏,眉批云:悲壮语,亦是安分语。谓为悲壮近是,谓为安分则远失之。这首词看似超脱、安分,实则于啸傲烟水中深寓忠愤抑郁之气,内心是极不平静,极不安分的。不窥其隐曲幽微的深衷,说他随缘、安分,未免昧于骚人之旨,委屈了志士之心。
这首词,读来荡气回肠、确是上乘之作。
《鹊桥仙·一竿风月》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
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
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陆游这首词表面上是写渔父,实际上是作者自己咏怀之作。他写渔父的生活与心情,正是写自己的生活与心情。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是渔父的生活环境。家在钓台西住,这里借用了严光不应汉光武的征召,独自披羊裘钓于浙江的富春江上的典故。以此来喻渔父的心情近似严光。上片结句说,渔父虽以卖鱼为生,但是他远远地避开争利的市场。卖鱼还生怕走近城门,当然就更不肯向红尘深处追逐名利了。以此来表现渔父并不热衷于追逐名利,只求悠闲、自在。
下片头三句写渔父在潮生时出去打鱼,在潮平时系缆,在潮落时归家。生活规律和自然规律相适应,并无分外之求,不象世俗中人那样沽名钓誉,利令智昏。最后两句承上片钓台两句,说严光还不免有求名之心,这从他披羊裘垂钓上可看出来。宋人有一首咏严光的诗说:一着羊裘便有心,虚名留得到如今。当时若着蓑衣去,烟水茫茫何处寻。也是说严光虽拒绝光武征召,但还有求名心。陆游因此觉得:无名的渔父比严光还要清高。
这词上下片的章法相同,每片都是头三句写生活,后两句写心情,但深浅不同。上片结尾说自己心情近似严光,下片结尾却把严光也否定了。文人词中写渔父最早、最著名的是张志和的《渔父》,后人仿作的很多,但是有些文人的渔父词,用自己的思想感情代替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很不真实。
陆游这首词,论思想内容,可以说在张志和等诸人之上。显而易见,这词是讽刺当时那些被名牵利绊的俗人的。我们不可错会他的写作意图,简单地认为它是消极的、逃避现实的作品。
陆游另有一首《鹊桥仙》词: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候,独去作江边渔父。轻舟八尺,低逢三扇,占断苹洲烟雨。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也是写渔父的。它上片所写的大概是他四十八岁那一年在汉中的军旅生活。而这首词可能是作者在王炎幕府经略中原事业夭折以后,回到山阴故乡时作的。两首词同调、同韵,都是写他自己晚年英雄失志的感慨,决不是张志和《渔父》那种恬淡、闲适的隐士心情。读这道词时,应该注意他这个创作背景和创作心情。
《鹊桥仙·夜闻杜鹃》
茅檐人静,蓬窗灯暗,春晚连江风雨。
林莺巢燕总无声,但月夜、常啼杜宇。
催成清泪,惊残孤梦,又拣深枝飞去。
故山犹自不堪听,况半世、飘然羁旅!
乾道八年(1172)冬陆游离开南郑,第二年春天在成都任职,之后又在西川淹留了六年。据夏承焘《放翁词编年笺注》,此词就写于这段时间。杜鹃,在蜀也是常见的暮春而鸣。它又名杜宇、子规、鹈鴂,古人曾赋予它很多意义,蜀人更把它编成了一个哀凄动人的故事。(《成都记》:望帝死,其魂化为鸟,名曰杜鹃。)因此,这种鸟的啼鸣常引起人们的许多联想,住在蜀地的文士关于杜鹃的吟咏当然就更多,杜甫入蜀就有不少这样的作品。陆游在成都时的心情本来就不大好,再加上他夜闻杜鹃,自然会惊动敏感的心弦而思绪万千了。
茅檐人静,蓬窗灯暗,春晚连江风雨。茅檐、蓬窗指其简陋的寓所。当然,陆游住所未必如此,这样写无非是形容客居的萧条,读者不必拘执。在这样的寓所里,晻晻黄昏后,寂寂人定初,坐在昏黄的灯下,他该是多么寂寥同时作者想象出连江风雨、萧萧暗雨打窗声。其愁绪便跃然纸上。
林莺巢燕总无声,但月夜、常啼杜宇。这时他听到了鹃啼,但又不直接写,而是先反衬一笔:莺燕无声使得鹃啼显得分外清晰、刺耳;莺燕在早春显得特别活跃,一到晚春便燕懒莺残、悄然无声了,对这无声的怨悱,就是对有声的厌烦。总字传达出了那种怨责、无奈的情味。接着再泛写一笔:但月夜、常啼杜宇。月夜自然不是这个风雨之夜,月夜的鹃啼是很凄楚的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李白《蜀道难》)何况是此时此境呢!常啼显出这刺激不是一天两天,这样写是为了加强此夜闻鹃的感受。
上片是写夜闻鹃鸣的环境,着重于气氛的渲染。杜鹃本来就是一种悲鸟,在这种环境气氛里啼鸣,更加使人感到愁苦不堪。接着下片就写愁苦情状及内心痛楚。
催成清泪,惊残孤梦,又拣深枝飞去。孤梦点明。客中无聊,寄之于梦,偏又被惊残。催成清泪,因啼声一声紧似一声,故曰催。就这样还不停息,又拣深枝飞去,继续它的哀鸣。又,表明作者对鹃夜啼的无可奈何。杜甫《子规》写道:客愁那听此,故作傍人低!客中愁闷时那能听这啼声,可是那杜鹃却似故意追着人飞!这里写的也是这种情况。鹃啼除了在总体上给人一种悲凄之感、一种心理重负之外,还由于它的象征意义引起人们的种种联想。比如它在暮春啼鸣,使人觉得春天似乎是被它送走的,它的啼鸣常引起人们时序倏忽之感,如《离骚》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同时,这种鸟的鸣声好似说不如归去,因此又常引起人们的羁愁。所以作者在下面写道:故山犹自不堪听,况半世、飘然羁旅!故山,故乡。半世,陆游至成都已是四十九岁,故说半世。这结尾的两句就把他此时闻鹃内心深层的意念揭示出来了。
在故乡听鹃当然引不起羁愁,之所以不堪听,就是因为打动了岁月如流、志业未遂的心绪,而今坐客他乡更增加了一重羁愁,这里的犹自况就是表示这种递进。《词林纪事》卷十一引《词统》云:去国离乡之感,触绪纷来,读之令人於邑(於邑,通呜咽)。解说还算切当,但是这里忽略了更重要的岁月蹉跎的感慨,这是需要加以注意的。如果联系一下作者此时的一段经历,我们就可以把这些意念揭示得更明白些。
陆游是在他四十六岁时来夔州任通判的,途中曾作诗道:四方男子事,不敢恨飘零(《夜思》),情绪还是不错的。两年后到南郑的王炎幕府里赞襄军事,使他得以亲临前线,心情十分振奋。他曾身着戎装,参加过大散关的卫戍。这时他觉得王师北定中原有日,自己英雄用武之地的机会到了。可是好景不长,只半年多,王炎幕府被解散,自己也被调往成都,离开了如火如荼的前线生活,这当头一棒,是对作者的突如其来的打击可以想见。以后他辗转于西川各地,无路请缨,沉沦下僚,直到离蜀东归。由此看来,他的岁月蹉跎之感是融合了对功名的失意、对时局的忧念:况半世、飘然羁旅!从这痛切的语气里,可以体会出他对朝廷如此对待自己的严重不满。
陈廷焯比较推重这首词。《白雨斋词话》云:放翁词,惟《鹊桥仙。夜闻杜鹃》一章,借物寓言,较他作为合乎古。陈廷焯论词重视比兴、委曲、沉郁,这首词由闻鹃感兴,由表及里、由浅入深,曲折婉转地传达了作者内心的苦闷,在构思上、表达上是比陆游其它一些作品进究些。但这仅是论词的一个方面的标准。放翁词大抵同于苏轼、辛弃疾之作,虽有些作品如陈氏所言粗而不精,但还是有不少激昂感慨、敷腴俊逸者,扬此抑彼就失之偏颇了。
《清商怨·葭萌驿作》
江头日暮痛饮,乍雪晴犹凛。
山驿凄凉,灯昏人独寝。
鸳机新寄断锦,叹往事、不堪重省。
梦破南楼,绿云堆一枕。
葭萌驿,位于四川剑阁附近,西傍嘉陵江(流经葭萌附近1172年,又名桔柏江),是蜀道上著名的古驿之一,作者有诗云:乱山落日葭萌驿,古渡悲风桔柏江(《有怀梁益旧游》)。乾道八年1172年陆游在四川宣抚使司(治所南郑,今陕西汉中)任职时,曾数次经过此地。按陆游是当年三月到任、十一月离任赴成都的,据词中所写情景应该是十一月间赴成都经过此地所写的。
上片写在这里留宿的情况,江头日暮痛饮,直赋其事,可见词人心中的不快。痛饮是排遣愁绪的意思。乍雪晴犹凛,衬写其景。斜光照积雪,愈见其寒,由此雪后清寒正映出心境之寒。山驿凄凉,灯昏人独寝。由日暮写到夜宿,凄凉二字写出了词人独宿的滋味灯昏更可以看出词人的凄凉、寂寞。古驿孤灯,是旅中孤栖的典型的氛围,不少诗人词客都曾这样描写。白居易写过: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邯郸冬至夜思家》);秦观写过:风紧驿亭深闭。梦破鼠窥灯(《如梦令》)。此词亦复如此,而且此处灯昏与前面日暮雪白映照,更带有一层悲哀的色调。上片四句似信手掂来其实在层次、情景的组织上是很新巧的。
过片由独寝作相反联想。鸳机新寄断锦,叹往事、不堪重省。鸳机,是一种织具此句引用了前秦苏蕙织锦为回文诗寄赠其夫窦滔的故事,意思是自己心爱的人新近又寄来了书信。往事,指当初欢快相聚的时候不堪重省者有二,一是山长水阔难以重聚,二是此时凄清想起往日的温暖,更是难耐。
后一种意味更切此时的不堪。虽则不堪,心偏向往,回避不了:梦破南楼,绿云堆一枕。这就是往事中的一事,当年同卧南楼,梦醒时见身边的她绿云堆一枕。绿云指的是女子秀美的鬓发,堆,形容头发蓬松、茂密之状这使人想起鬓云欲度香腮雪、绿窗残梦迷温庭筠《菩萨蛮》的句子,这是多么动人的情态啊!独宿的凄凉,使他想起往事;想起这件往事,可能加重了他的凄凉感,也可能使他的凄凉感在往事的玩味中消减,这就是人情的微妙处。梦破自是当年情事,我们也不妨将之与今日联系起来,当年的情事如果发生在今天,不同样是温馨一梦吗?今梦、昔梦连成一片,词家恍惚之笔,十分难得。赵翼云:放翁诗结处必有兴会,有意味(《瓯北诗话》),此词也是这样。
此词当写羁旅愁思,将艳情打并进去,正显出愁思的深切温厚,宋词中如此表现颇为常见。下片所思人事,当有所源。同年春末词人由夔州调往南郑时经过此地曾写有《蝶恋花·离小益作》:陌上箫声寒食近。雨过园林,花气浮芳润。千里斜阳钟欲螟,凭高望断南楼信。海角天涯行略尽。三十年间,无处无遗恨。天若有情终欲问,忍教霜点相思鬓?
南楼信云云亦是思念南楼女子,此女子是谁,现在已难以确考了有人认为此词是比兴之作,梦破是说的幻梦应该是指由陇右进军长安,收复失地这一梦想(的破灭,从表现看来,这里全写的男女之情,当日的欢爱,可是现在恩情断了,鸳机新寄断锦,更没有挽回的余地。陆游在这个境界里,感到无限的凄凉。)《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第三卷《陆游》,参见《词学研究论文集·陆游的词》(这样的解说恐怕并不是词的本意。如果说,陆游由于从军南郑的失意,加深了心头的抑郁,使得他在这个境界里,更感到无限的凄凉,羁愁中渗进了政治失意的意绪,那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很自然的;若字牵句合以求比兴,那就显得太机械了。至于以陆游此次是携眷同行为据,证实此词是假托闺情写他自己政治心情,那恐怕与文学创作规律及古人感情生活方式都相距甚远了。
《水调歌头·多景楼》
江左占形胜,最数古徐州。
连山如画,佳处缥缈著危楼。
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
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
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
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
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
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
孝宗隆兴元年(1163年)陆游三十九岁,以枢密院编修官兼编类圣政所检讨官出任镇江府通判,次年二月到任所。时金兵方踞淮北,镇江为江防前线。
多影楼在镇江北固山上甘露寺内。北固下滨大江,三面环水,登楼遥望,淮南草木,历历可数。这年十月初,陆游陪同知镇江府事方滋登楼游宴时,内心感叹而写下此词赋。
词的上片追忆历史人物,下片写今日登临所怀,全词发出了对古今的感慨之情,表现了作者强烈的爱国热情。
开始从多景楼的形势写起。自江左而古徐州,再连山,再危楼,镜头由大到小,由远到近,由鸟瞰到局部,最后大特写点题。这本来是描写景物常见的手法,陆游写来却更加具有特色。他选择滚滚长江、莽莽群山入画,衬出烟云缥缈、似有若无之产矗立着的一座高楼,摄山川之魄,为斯楼之骨,就使这危楼有了气象,有了精神。姜夔《所州慢》以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开篇,同样步步推近,但情韵气象两者完全不同。陆词起则苍莽横空,气象森严;姜则指点名胜,用笔从容平缓。当然,这是由于两位词人各自不同的思想感情决定的。姜词一味低徊,纯乎黍离之悲,故发端纾缓;陆则寄意恢复,于悲壮中蓄雄健之气。他勾勒眼前江山,意在引出历史上的风流人物,故起则昂扬,承则慷慨,带起鼓角一层五句,追忆三国时代孙、刘合兵共破强曹的往事。烽火明灭,戈甲耀眼,军幕星罗,而以连空、万灶皴染,骤视之如在耳目之前,画面雄浑辽阔。加上鼓角随风,悲凉肃杀,更为这辽阔画面配音刷色,与上一层的滚滚长江、莽莽群山互相呼应衬托,江山人物,相得益彰。这样,给人的感受就绝不是低徊于历史的风雨中,而是激起图强自振的勇气,黄戈跃马豪情。上片情景浑然一体,过拍处更是一派豪壮。
然而,孙刘已杳,天地悠悠,登台浩歌,难免怆然泣下,故换头处以九字为三顿,节奏峻急,露草风枝,绘出秋容惨淡,情绪稍转低沉。接下去使君两句又重新振起,展开今日俊彦登楼、宾主谈笑斥的场面,敷色再变明丽。古今愁启下结上。古愁启襄阳登览下意,今愁慨言当前。当前可愁之事实在是太多了。前一年张浚北伐,兵溃符离,宋廷从此不敢言兵,是事之可愁者一。孝宗侈谈恢复,实则输币乞和,靦颜事金。日者虽尝诏以缟素出师,而玉帛之使未尝不蹑其后,是事之可愁者二。眼下自己又被逐出临安,到镇江去做通判,去君愈远,一片谋国这忠,永无以自达于庙堂之上,是事之可愁者三。君国身世之愁,纷至沓来,故重言之曰古今愁。但志士的心,并没有因此而灰心。事实上,山东、淮北来归者道路相望;金兵犯淮。淮之民渡江归宋若有数十万,可见民心是可以挽回的国事,也是可以解决的。因此,虽烽烟未息,知府方滋就携群僚登楼谈笑风生。他的这种乐观情绪,洗尽了词兴心中的万千忧愁。这一层包孕的感情非常复杂,色彩声情,错综而富有层次,于苍凉中见明快,在飞扬外寄深沉。最后一层,用西晋大将羊祜(字点子)镇守襄阳,登临兴悲故事,以古况今,前三句抒发自己壮志难酬,抑压不平的心情。所云襄阳遗恨即是指羊祜志在灭吴而在生时未能亲手克敌完成此大业的遗恨词。意在这里略作一顿,然后以高唱转入歇拍,借羊祜劝勉方滋,希望他能象羊祜那样,为渡江北伐作好部署,建万世之奇勋,垂令名于千载,寄予一片希望。羊祜是晋人,与古徐州之为晋代地望回环相接,收足全篇。
这首词记一时兴会,寓千古兴亡,容量特大,寄慨遥深,后来,张孝祥书而刻之于崖石,题记中有慨然太息之语;毛开次韵和歌,下片有登临无尽,须信诗眼不供愁之句。诗眼不供愁之句。诗眼不供愁五字可以领会放翁有所期待、并未绝望的深心。二十五年之后,另一位豪放词人陈亮也曾以《念奴娇》赋多景楼,有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的感慨万千之语。陈亮此阕,较之陆词更为横肆痛快。词人着眼,凝注大江,意者此江不应视为南北天限,当长驱北伐,收复中原。与放翁之感慨抑郁者,意境大不相同。陈亮平生之怀,一寄于词,惯以词写政治见解。他这一阕《多景楼》,纯然议论战守,纵谈攻防,自六朝王谢互今之庙堂,特别是对那些倡言南此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中原的失败论者,明指直斥,豪无顾忌,其精神可流传千古。但作为文学作品讽诵玩味,终觉一泻无余,略输蕴藉风致,不如陆作之情景相生,万感横集,意境沉绵,三复不厌。借用近人陈匪石《声执》中两句话说,陈之词气舒,故劲气直达,大开大阖;陆之词气敛,故潜气内转,百折千回。陈如满弓劲放,陆则引而不发。陆较陈多积蓄,多意蕴,因此更显得沉著凝重,悲慨苍凉。
《南乡子·归梦寄吴樯》
归梦寄吴樯,水驿江程去路长。
想见芳洲初系缆,斜阳,烟树参差认武昌。
愁鬓点新霜,曾是朝衣染御香。
重到故乡交旧少,凄凉,却恐他乡胜故乡。
淳熙五年(1178年)春二月,陆游自蜀东归,秋初抵武昌。这首词是作者在将要到武昌的船中所写的。
上片写行程及景色。归梦寄吴樯,水驿江程去路长。写作者只身乘归吴的船只,虽经过了许多水陆途程,但前路还很遥远。陆游在蜀的《秋思》诗,已有吴樯楚柁动归思,陇月巴云空复情之句;动身离蜀的《叙州》诗,又有楚柁吴樯又远游,浣花行乐梦西州之句。屡言吴樯,无非指归吴的船只。担忧前程的遥远,寄归梦于吴樯,也无非是表达归吴急切的心情,希望船行顺利、迅速而已。妙在寄梦一事,措语新奇,富有想象力,有如李白诗之写我寄愁心与明月。想见芳洲初系缆,斜阳,烟树参差认武昌。想见,是临近武昌时的设想。
武昌有江山草树之胜,崔颢《黄鹤楼》诗,有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之句。作者设想在傍晚夕阳中船抵武昌,系缆于洲边上,必然能看见山上山下,一片烟树参差起伏的胜景时的情景。单单一个认字,便见是归途重游,已有前游印象,可以对照辨认。这三句,写景既美,又切武昌情况;用笔贴实凝炼,而又灵活有情韵。
下片抒情。愁鬓点新霜,曾是朝衣染御香。上句自叹年老,是年五十四岁;下句追思曾为朝官,离开朝廷已经很久。这次东归,是奉孝宗的召命,念旧思今,一样是前程难卜,感情复杂,滋味当然不会好受。朝衣事,是从贾至《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剑珮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岑参《寄左省杜拾遗》晓随天仗入,暮惹御香归中演化而出。
下面三句,与上片结尾相同,也是运用了设想的手法。
作客思乡,本是诗人描写晋王赞诗:人情怀旧乡,客鸟思故林。唐李商隐诗:人生岂得长无谓,怀古思乡共白头。陆游在蜀,也有思乡之句,如久客天涯忆故园、故山空有梦魂归等。这时作者在还乡途中,忽然想起:重到故乡交旧少,凄凉,却恐他乡胜故乡。意境新奇。这个意境,似源于杜甫《得舍弟消息》诗:乱后谁归得?他乡胜故乡。但杜甫说的是故乡遭乱,欲归不得,不如在他乡暂且安身,是对过去之事的比较;陆游说的是久别回乡,交旧多死亡离散的变化,怕比客居他乡所引起的寂寞与伤感更大,是对未来之事的顾虑。语句相同,旨趣不同,着了却恐二字,更觉得这不是简单的沿袭。
这未必就等于黄庭坚所说的脱胎换骨,而更可能是对各自生活感受的不谋而合。这种想归怕归的心情,内心是矛盾的,所以陆游到家之后,有时有孤鹤归飞,再过辽天,换尽旧人、又岂料如今余此身(《沁园春》)之叹;有时又有营营端为谁、不归真个痴之喜。
这首词,精炼贴实之中,情景交至,设想新奇,虽词较短,但富有很深的意味。
《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候》
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积贫积弱,日见窘迫的南宋是一个需要英雄的时代,但这又是一个英雄过剩的时代。陆游的一生以抗金复国为己任,无奈请缨无路,屡遭贬黜,晚年退居山阴,有志难申。壮士凄凉闲处老,名花零落雨中看。历史的秋意,时代的风雨,英雄的本色,艰难的现实,共同酿成了这一首悲壮沉郁的《诉衷情》。
作这首词时,词人已年近七十,身处故地,未忘国忧,烈士暮年,雄心不已,这种高亢的政治热情,永不衰竭的爱国精神形成了词作风骨凛然的崇高美。但壮志不得实现,雄心无人理解,虽然男儿到死心如铁,无奈报国欲死无战场,这种深沉的压抑感又形成了词作中百折千回的悲剧情调。词作说尽忠愤,回肠荡气。
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戍梁州,开头两句,词人再现了往日壮志凌云,奔赴抗敌前线的勃勃英姿。当年,指乾道八年(1172),在那时陆游来到南郑(今陕西汉中),投身到四川宣抚使王炎幕下。在前线,他曾亲自参加过对金兵的遭遇战。觅封候用班超投笔从戎、立功异域以取封候的典故,写自己报效祖国,收拾旧河山的壮志。自许封侯在万里(《夜游宫》),一个觅字显出词人当年的自许、自负、自信的雄心和坚定执着的追求精神。万里与匹马形成空间形象上的强烈对比,匹马征万里,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谢池春》),呈现出一派卓荦不凡之气。悲歌击筑,凭高酹酒(《秋波媚》),呼鹰古垒,截虎平川(《汉宫春》),那豪雄飞纵、激动人心的军旅生活至今历历在目,时时入梦,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强烈的愿望受到太多的压抑,积郁的情感只有在梦里才能得到宣泄。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在南郑前线仅半年,陆游就被调离,从此关塞河防,只能时时在梦中达成愿望,而梦醒不知身何处,只有旧时貂裘戎装,而且已是尘封色暗。一个暗字将岁月的流逝,人事的消磨,化作灰尘堆积之暗淡画面,心情饱含惆怅。
上片开头以当年二字楔入往日豪放军旅生活的回忆,声调高亢,梦断一转,形成一个强烈的情感落差,慷慨化为悲凉,至下片则进一步抒写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跌入更深沉的浩叹,悲凉化为沉郁。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这三句步步紧逼,声调短促,说尽平生不得志。放眼西北,神州陆沉,残虏未扫;回首人生,流年暗度,两鬓已苍;沉思往事,雄心虽在,壮志难酬。未、先、空三字在承接比照中,流露出沉痛的感情,越转越深:人生自古谁不老?但逆胡尚未灭,功业尚未成,岁月已无多,这才迫切感到人先老之酸楚。一事无成霜鬓侵,一股悲凉渗透心头,人生老大矣!然而,即使天假数年,双鬓再青,又岂能实现攘除奸凶,兴复汉室的事业?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云外华山千仞,依旧无人问。所以说,这忧国之泪只是空流,一个空字既写了内心的失望和痛苦,也写了对君臣尽醉的偏安东南一隅的小朝廷的不满和愤慨。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最后三句总结一生,反省现实。天山代指抗敌前线,沧洲指闲居之地,此生谁料即谁料此生。词人没料到,自己的一生会不断地处在心与身的矛盾冲突中,他的心神驰于疆场,他的身却僵卧孤村,他看到了铁马冰河,但这只是在梦中,他的心灵高高扬起,飞到天山,他的身体却沉重地坠落在沧洲。谁料二字写出了往日的天真与今日的失望,早岁那知世事艰,而今识尽愁滋味,理想与现实是如此格格不入,无怪乎词人要声声浩叹。心在天山,身老沧洲两句作结,先扬后抑,形成一个大转折,词人犹如一心要搏击长空的苍鹰,却被折断羽翮,落到地上,在痛苦中呻吟。
陆游这首词,确实饱含着人生的秋意,但由于词人身老沧洲的感叹中包含了更多的历史内容,他的阑干老泪中融汇了对祖国炽热的感情,所以,词的情调体现出幽咽而又不失开阔深沉的特色,比一般仅仅抒写个人苦闷的作品显得更有力量,更为动人。
《诉衷情·青衫初入九重城》
青衫初入九重城,结友尽豪英。
蜡封夜半传檄,驰骑谕幽并。
时易失,志难城,鬓丝生。
平章风月,弹压江山,别是功名。
陆游有《诉衷情》词二首,其中一首的首句是当年万里觅封候,另外一首即此词。宋光宗绍熙元年(1190),陆游六十六岁,闲居山阴(浙江绍兴),曾作诗《予十年间两坐斥,罪虽擢发莫数,而诗为首,谓之嘲咏风月。既还山,遂以风月名小轩,且作绝句》,这首词中有平章风月,别是功名之句,可能是同一时期的作品可以此为参照。
词的上片是忆旧。起首两句写早年的政治生活。
高宗绍兴三十年(1160),陆游由福州决曹掾被荐到临安,以右从事郎为枢密院敕令所删定官,由九品升为八品,这是他入朝为官的开始。唐宋时九品官服色青,陆游以九品官入京改职,言青衫十分贴切。
绍兴三十二年九月,任枢密院编修兼编类圣政所检讨官。这两任都是史官职事。这期间交识的同辈人士,有周必大、范成大、郑樵、李浩、王十朋、杜起莘、林栗、曾逢、王质等,都是一时俊彦。所以才说结友尽豪英。下两句词反映出当时的政治形势是很鼓舞人的。蜡封侯夜半传檄,驰骑谕幽并。写任圣政所检讨官时的活动。这时宋孝宗刚即位,欲有所作为,遂恢复。起用主战派的著名人物张浚,筹划进取方略。
陆游曾奉中书省、枢密院(当时称为二府)之命作《与夏国主书》,提出申固欢好,永为善邻,以便全力抗金。又作《蜡弹省札》,以喻中原人士:有据北州郡归命者,即以其所得州郡,裂士封建。实际上是作敌后的分化瓦解工作。蜡封是用蜡封固,便于保密的文书。幽并,指幽州和并州,主要是河北北部及山西北部地方,在这里统指北方入于金国的地区。夜半传檄和驰谕幽并表明主战派在朝廷占上风,图谋收复旧山河的种种指施得以进行,陆游不分昼夜地投入抗金工作,透露出他的无比振奋的心情。
词的下片是抒愤。换头三句既是词意的转折,也反映了他的政治经历的转折。接连三个三字句如走丸而下,表现出他激动的心情。时易失,先就大局而言,就是说,好景不长,本来满有希望收复中原的大好机会竟被轻易地断送了!宋孝宗操之过急,张浚志大才疏,北进结果遭到符离之败,反而又结成了屈服于金人的隆兴和议。这些史实概括在这一短语之中,表现出了陆游的痛惜之感。志难成,鬓丝生就个人方面说,正因为整个政治形势起了变化,自己的壮志未酬,而白发早生,以致成终身大恨。六字之中,感慨百端。歇拍三句写晚年家居的闲散生活和愤懑情绪。平章风月,弹压江山相对上片结交豪英,夜半草檄而言。那时候终日所对的是英雄豪杰,所作的是羽书檄文;今天终日所对的则是江山风月,所作的则是品评风月的文字,成了管领山川的闲人。天壤之别的场景,怎能不令词人痛心疾首,透出无奈之态。
苏轼曾说过: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东坡志林临皋闲题》)风月的品评,山川的管领,原是闲者的事,与功名二字沾不上边,而结句却说别是功名,这是幽默语,是自我解嘲;也是激愤语,是对那些加给他嘲咏风月的罪名的人们,予以有力的反击,套用孟子的一句话就是:予岂好嘲咏风月哉;予不得已也!
全篇率意而写,不假雕琢,语明而情真,通过上下片的强烈对比,反映出陆游晚年的不平静心情。
《游山西村》古诗的诗意
不要笑话农家的酒浑,丰收之年有丰足的佳肴款待客人。
一重重山,又一道道水,疑惑无路可行间,忽见柳色*浓绿,花色*明丽,一个村庄出现在眼前。
你吹着箫,我击着鼓,结队喜庆,春社祭日已临近,布衣素冠,简朴的古风依旧保存。
从今日起,如果允许乘着月光闲游,我这白发老翁也要随夜乘兴,拄着拐杖,敲开柴门。
[赏析]
(一)
此诗写于孝宗干道三年(1167),在此之前,陆游曾任隆兴府通判,因为极力赞助张浚北伐,被投降派劾以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的罪名,罢归故里。诗人心中当然愤愤不平。对照诈伪的官场,于家乡纯朴的生活自然会产生无限的欣慰之情。此外,诗人虽貌似闲适,却未能忘情国事。秉国者目光短浅,无深谋长策,然而诗人并未丧失信心,深信总有一天否极泰来。这种心境和所游之境恰相吻合,于是两相交涉,产生了传诵千古的山重柳暗一联。
这是一首纪游抒情诗。
首联渲染出丰收之年农村一片宁静、欢悦的气象。腊酒,指上年腊月酿制的米酒。豚,是小猪。足鸡豚,意谓鸡豚足。这两句是说农家酒味虽薄,而待客情意却十分深厚。一个足字,表达了农家款客尽其所有的盛情。莫笑二字,道出了诗人对农村淳朴民风的赞赏。
次联写山间水畔的景色*,写景中寓含哲理,千百年来广泛被人引用。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读了如此流畅绚丽、开朗明快的诗句,仿佛可以看到诗人在青翠可掬的山峦间漫步,清碧的山泉在曲折溪流中汩汩穿行,草木愈见浓茂,蜿蜒的山径也愈益依稀难认。正在迷惘之际,突然看见前面花明柳暗,几间农家茅舍,隐现于花木扶疏之间,诗人顿觉豁然开朗。其喜形于色*的兴奋之状,可以想见。
此联展示了一幅春光明媚的山水图;下一联则由自然入人事,描摹了南宋初年的农村风俗画卷。读者不难体味出诗人所要表达的热爱传统文化的深情。社为土地神。春社,在立春后第五个戊日。这一天农家祭社祈年,热热闹闹,吹吹打打,充满着丰收的期待。这个节日来源很古,《周礼》里就有记载。而陆游在这里更以 衣冠简朴古风存,赞美着这个古老的乡土风俗,显示出他对吾土吾民之爱。
前三联写了外界情景,并和自己的情感相融。然而诗人似乎意犹未足,故而笔锋一转: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无时,随时。诗人已游了一整天,此时明月高悬,整个大地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清光中,给春社过后的村庄也染上了一层静谧的色*彩,别有一番情趣。于是这两句从胸中自然流出:但愿而今而后,能不时拄杖乘月,轻叩柴扉,与老农亲切絮语,此情此景,不亦乐乎!
(二)
陆游是南宋伟大的爱国诗人,一生勤奋创作,诗歌数量惊人。据他自己说:六十年间万首诗。流传至今的《剑南诗稿》仍保存了九千三百多首,在两宋诗人中翘居首位。这些独具风采的诗篇,其主要内容正如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所说:一方面是悲愤激昂,要为国家报仇雪耻,恢复丧失的疆土,解放沦陷的人民;一方面是闲适细腻,咀嚼出日常生活的深永的滋味,熨贴出当前景物的曲折的情状。这首《游山西村》所描绘的内容属于后者。
这首别开生面的诗篇,作于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初春。当时陆游正罢官闲居在家。一年前,陆游因在隆兴二年(1164)积极支持抗金将帅张浚北伐,符离战败后,同样遭到朝廷中主和投降派的排挤打击,以力说张浚用兵的罪名,从隆兴府(今江西南昌市)通判任上罢官归里。陆游回到家乡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苦闷和激愤的感情交织在一起,然而他并不心灰意冷。慷慨心犹壮(《闻雨》)的爱国情绪,使他在农村生活中感受到希望和光明,并将这种感受倾泻到自己的诗歌创作里。
这首诗题为《游山西村》,据《剑南诗稿》卷三十二《幽栖》诗之二自注云:乾道(二年)丙戌始卜居镜湖之三山。这个地方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小村,距离绍兴城南大约九里,地名西村。这里,山明水秀的优美环境,固然诱发诗人的兴味,而古代抒写田园生活的优秀诗篇,更是陶冶着诗人的性*灵。以开创田园诗派著称的陶渊明在《归田园居》诗中所描写的真景实事曾给诗人以启迪。唐代擅长于歌咏山水田园的诗人孟浩然的名作《过故人庄》又给诗人带来了恬淡中有淳美的感受。这些都是陆游诗歌创作所汲取的有益养料。不妨让我们先读一下《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陽日,还来就菊花。
孟浩然的《过故人庄》与陆游的《游山西村》题材都是描写农村的风光,然而艺术构思各异。前者主要写邀我至田家的眼前情景,而后者侧重写游村的所见所闻。因此,我们欣赏陆游这首诗,必须紧紧扣住诗题的游字,才能把握住诗篇的脉络,体会到诗人别具的艺术匠心。
清方东树在《昭昧詹言》卷二十说陆游这首七律以游村情事作起,徐言境地之幽,风俗之美,愿为频来之约。从诗的结构来看,这是符合实际的。诗人运用凝练的笔触,全篇围绕着一个游字铺展,不仅写得层次分明,而且勾勒出一幅色*彩明丽的江南农村风光图。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tn)。初看起来觉得平淡,就象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那样,仿佛是一则普通的记事,毫不费力。然而,诗人从这里的起句,写自己游村突然来到农家,主人盛情留客,渲染出农家丰收后的欢乐气氛,为下面出游写景抒情作了有力的铺垫。腊酒,指腊月(农历十二月)里自酿的米酒。这是稻谷丰收后出现的喜人景象。腊酒在开春后饮用,外表显得有点浑浊,但是它有着名酒般的醇美。何况农家主人又是那样热情待客,还备有丰盛的佳肴呢!豚,指小猪,这里足鸡豚是形容农家待客的菜肴极为丰盛。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是一联脍炙人口的名句。它的妙处,不仅在善于描写难状之景以及对仗的工巧,而是在于等闲语言变瑰奇,出语自然天成,又富于哲理,耐人咀嚼。把这种自然景象摄入诗篇里,在唐代诗人的笔下早就描绘过,如王维《蓝田山石门精舍》:遥爱云木秀,初疑路不同;安知清流转,忽与前山通。到了宋代诗人手里,也有所描摹,如王安石《江上》: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时代接近于陆游的诗人还有强彦文,他的诗歌有唐人的风致,曾写过远山初见疑无路,曲径徐行渐有村的诗句①。但在意境的开拓上,可以这样说,这些诗句要远逊于陆游。这联上句通过一个疑字,把徐行山村而周围山峦重迭、流水萦绕的迷路的感觉,刻画得形神毕现;下句承上,把移步换形所见之繁花似锦的春日美景,描绘得宛然在目。这样使感觉的形象与视觉的形象有机结合在一起,构成一幅优美动人而又奇妙的画面。《唐宋诗醇》评这二句说:有如弹丸脱手,不独善写难状之景。这个评价是有见地的。这一联不仅写得极其自然,而且用语浅近,含意丰富;仿佛信手拈来,然而出人意表。所以千百年来一直赢得人们的普遍喜爱,如今已成为广泛流传的成语。当人们吟诵这两句诗时,不单是欣赏这难以言状的美妙的山村自然风光,而是从中领悟到它所蕴含的哲理思想的启示 只要人们正视现实,面对重重艰难险阻,不退缩,不畏惧,勇于开拓,发奋前进,那么,前方将是一个充满光明与希望的崭新境界。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诗由写景转入抒情,从村外之景转写村内之情。春社,这是我国古代的一种习俗。南宋陈元靓《岁时广记》谓立春后五戊日为春社。即立春第五个戊日为春社日。当这一天将来临时,村子里不断的吹箫打鼓声音,响彻云霄,洋溢着一片节日的欢快气氛。乡民们还要向土地神祭祀,以祈求农事的丰收。这个简朴的古代风俗,在当时江南的农村仍然很流行。诗篇不仅反映了农民们渴望丰年的心愿,也表达了诗人喜爱农村生活的真挚感情。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这是全诗的总结,也是漫游山村心情的表述。游村的感受如何呢?山村的迷人景色*、村俗的朴实淳美,这些都给诗人留下美好而难忘的印象。今后怎么样呢?诗篇以频来夜游之情收结,余韵不尽。如果说孟浩然诗的最后:待到重陽日,还来就菊花,表露得非常直率,那么,陆游诗的结尾用笔则比较婉转,诗人吐露的意念是,今后倘有机会乘月明之夜外出闲游的话,我拄着拐杖会随时前来敲门叙谈。这一归结,点明了游村的诗题,而夜叩门 与首句农家遥相呼应,不仅画面完整,而且更耐人寻味。
这首抒写江南农村日常生活的诗篇,题材比较普通,不同的是立意新巧,手法白描,不用辞藻涂抹,而自然成趣。诗人紧扣住诗题游字,但又不具体描写游村的过程,而是剪取游村的片断见闻,通过每联一个层次的刻画来体现。首写诗人出游到农家,次写村外之景物,复写村中之情事,末写频来夜游。所写虽各有侧重,但以游村贯穿,并把秀丽的山村自然风光与淳朴的村民习俗和谐地统一在完整的画面上,构成了优美的意境和恬淡、隽永的格调。这可以说是继承了孟浩然诗歌平淡有思致的特色*而又向前发展了。 ①见南宋周煇《清波别志》(丛书集成本)卷中。(作者:曹济平)
[作者简介]
陆游(公元1125~1210年),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南宋出色*的爱国诗人、词人。他出身于一个有文化传统的世宦之家,幼年时逢金兵南侵,他随家人长期逃难,儿时万里避胡兵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陆游为官后一直力主北伐,但随着北伐失败,陆游被罢官还乡,直至46岁方复出,远行入蜀任夔州通判。陆游任夔州(今四川奉节)通判期满后,四川宣抚使王炎邀请他到南郑(今汉中)处理军务,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亲临前线从军报国的愿望。金戈铁马、意气风发的军旅生活和雄奇险峻的山川地势激发了他的才情。他的诗歌创作在这一时期走向鼎盛,形成了宏丽悲壮的风格。陆游对这一段峥嵘岁月十分珍惜,后来将全部诗作题名为《剑南诗稿》。
陆游晚年才情不减,他75岁时游沈国,回想起早年与前妻唐婉的不幸婚姻,虽然梦断香消四十年,但仍悲从中来,遂作《沈园》二首,其中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诗情画意浑然一体,有感伤之美。嘉定三年(公元1210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陆游去世,临终前赋诗一首,诗云: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
嘉定二年(公元1210年),陆游带着死前恨不见中原的遗憾与世长辞。时年85岁。
在南宋文坛上,陆游的诗与辛弃疾的词一样,取得了最高成就。陆游诗歌以其卓越的思想艺术成就,把我国文学史上的爱国主义传统发扬光大,在同时代和后代诗人中都有极高的地位和深远的影响。
陆游《游山西村》
游山西村[宋]陆游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这首诗作于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孝宗即位之初,尚有志于北伐,因此包括陆游在内的主战派都受到了重视,陆游还趁机向朝廷提出过收复中原的方略。但是由于抗金名将张浚在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就匆匆北伐,再加上内部将领们认识不一致,因此在符离集被金兵打败,南宋统治集团被迫和金国签订了屈辱的 隆兴和议。于是投降派又猖獗起来,极力打击迫害爱国人士,陆游也被横加以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的罪名,在乾道二年被罢官免职。因此,陆游回到了绍兴鉴湖附近的三山故乡。
陆游回乡后,农村优美的景物和新鲜纯洁的生活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他和故乡淳朴的农民建立了真挚深厚的友谊。有一天,诗人信步出游,走到三山西面近处的一个村庄,看到了人们祭社前夕的活动,有感于村民们待客的真挚,生活习俗的淳朴,于是提笔写下了这首千古名篇。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体会到诗人爱国思想的另一个侧面。
莫道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这一联是对农村人情美的热情赞颂,也融注了诗人平素与农民交往的真实体验。腊酒,上一年腊月酿制的酒。浑,浑浊。酒以色*清为上品,色浑则质量较差。豚,本是小猪,而在这里则泛指猪肉。意思是说,不要笑话农家腊酒的浑浊吧,如果碰巧赶上丰收年头,他们有足够的鸡肉、猪肉用来款待客人的。我们要充分理解诗人对农家的赞美之情,首先应注意到腊酒浑和足鸡豚。酒,村民们平实舍不得喝,才留到春天;足鸡豚,这种情况只有丰收的年头才有。现在有客人来了,主人把平时的积攒都慷慨地拿出来了。酒的质量是差了点,鸡肉猪肉也都是自家的,但那是一年的劳动成果,是平时轻易舍不得动用的,是最好的,从这其中我们不难看出农家待客的真挚情谊。其次还要看莫笑二字,这两个字充分表达了诗人对农家倾其所有,真心实意待客的深切感受。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联描绘了诗人去农家时一路上所见风光的美。这一联赢得了历代读者的盛赞,其原因大致有四:一是准确地描绘了当地山环水绕的特有地形;二是山重水复和柳暗花明无论是就其自身意象来看,还是就其作用于行人的感觉来说,都具有高度的集中性*,凝炼性*,及鲜明的对比性*。三是恰到好处地表达出了诗人在那一刹那间所产生的初时疑惑,继而惊愕,最后则惊喜的复杂感受。四是给人以哲理的联想:当人们陷入困惑而很快领悟的时候;当人们遇到矛盾,随之找到了解决办法的时候;当人们在前进的道路上遇到障碍,经过不懈努力和不断探索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的时候,都会从这两句诗中得到共同的感受。这两句诗真正达到了景,情,理的高度统一。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此联赞美的是农村风俗的美。前一句写的是社日前的热闹景象。社,古代是指土地神,五谷神。每年春耕前村民们都要祭社,叫做春社,用以表达人们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美好愿望。祭社时要有歌舞活动,以使神仙欢愉。赶上丰收年了,人们兴致格外高,在社日之前就开始排练节目。箫鼓追随春社近就是说诗人看见人们列着长队吹吹打打地走过,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群,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后一句则写的是民风,衣冠简朴古风存就是说从衣着打扮上看得出这个地方还保留着传统而又淳朴的良好的生活习俗。这样的风俗人情美存在于这样的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小小村落,符合事理,有可信度,有真实感。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此联写诗人对山西村热爱、留恋的余情。这种感情通过约定后会之期表达出来,说得十分亲切,表现了诗人与农家彼此之间感情的融洽。诗人不仅赞美这里的人情美,风光美,风俗美,而且产生了进一步与农家频繁密切交往的要求和愿望,这对于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陆游来说,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这首诗全篇景,情,理高度统一,不仅是一幅优美清新的自然风景画,也是一幅古朴醇厚的社会风情画。
作品章法精严,以游村情事作起,徐言境地之幽,风俗之美,愿为频来之约。(《昭昧詹言》)层次十分清晰。
陆游《病起书怀》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南宋越州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人。曾任枢密院修编、夔州等地通判,力主抗金统一全国。是著名爱国诗人。
本诗作于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夏,时年五十二岁。陆游在被免官后病了二十多天,病愈之后仍为国担忧,为了表现要效法诸葛亮北伐,统一中国的决心,挥笔泼墨,写下了这首名垂千古之作。
作品开篇两句写出了诗人的现实景况,身体刚刚病愈,并且因被罢官客居在万里之外的成都岷江江边,纵使有满腔报国之志,也只能身处江湖之远,客居江边,无力回天,心中的痛苦与烦恼可见一斑。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尤须待阖棺是在写自己的忧国心智,也不乏对眼下压抑情绪的抒发。顾炎武曾有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呼吁,诗人陆游在当时显然不能向天下人呼吁,只能勉励自己,虽然自己地位低微,但是从没忘记忧国忧民的责任,这是一个被罢了官的普通百姓的爱国情怀。至于对自己的不公平,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还要待盖棺方可定论。
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这是诗人的企盼,也是天下百姓的企盼。当时因为宋朝朝廷fu败,君主昏庸,至使大宋失落了半壁江山,老百姓处在外族蹂躏的水深火热之中,正如诗人写的那样:老百姓天天企盼天地神灵能好好地保佑国家和君王,天天盼望皇帝能早一天起兵讨伐外族侵略者,还百姓一个完整的国家和太平盛世,可事实上这些只是枉然。这对于诗人陆游自己来说也再明白不过了,毫无办法。只能独自一人挑灯细看诸葛亮的传世之作,希望皇帝能早日悟出出师一表通古今的道理。
作品通篇贯穿了诗人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表现了中华子民热爱祖国的伟大精神,揭示了人民与国家的血肉关系。位卑未敢忘忧国这一传世警句,是诗人内心的真实写照,也是历代爱国志士爱国之心的真实写照,这也是它能历尽沧桑,历久常新的原因所在。
韩维《城西书事》
蔬畦绕茅屋,林下辘轳迟。霜蔓已除架,风飘空挂篱。
韩维(1017-1098),字持国,开封雍丘(今河南杞县)人。官至龙图阁直学士、太子少傅,在政治上属于王安石新党。元祐旧党执政,被贬均州,卒年八十二岁。韩维和王安石一同受欧陽修培植,与苏舜钦、梅尧臣作诗和唱,诗风古淡舒畅,在当时颇有名声。
这首绝句是诗人任陉州(今河北省井陉县)通判时写的。陉州地处太行山麓,作品描写的是北方山区的深秋乡村景色*,语言质朴,具有浓厚的北方地方色*彩。
作品通篇都蕴含着诗人的一种浓郁的思想感情,那便是从作品的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对农民勤劳美德的赞美,对恬淡、闲适、安静、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的喜爱和向往。
蔬畦绕茅屋。畦,即田园中分成的小区。蔬畦,就是种菜的小畦子,一个一个的蔬菜小区。茅屋,就是当地农民们居住的茅草房,坐落于田园之中的小茅草屋。在这句诗里,诗人用一个绕字将蔬畦与茅屋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完整的乡村田园场景。一座小茅草房,四周环绕着一个个规整有致的菜畦,虽然几经秋霜洗礼,令人读来仿佛眼前依然殷红碧绿,给人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
林下辘轳迟。林下,当理解为树下。蔬畦边上或田园中央,一棵老树,树下一口老井,井上架着古老的传统的汲水工具辘轳。那辘轳在吱吱呀呀地唱,在慢慢悠悠地转,当然不是自己在转,是茅草屋的主人在不紧不慢的摇着辘轳打水。至于为何要用一个迟字,我们完全可以从后一句的霜蔓联想到,这个秋霜遍地的季节,主人打水并不是为了浇灌菜园子,所以才有迟字一说。这个迟字用得很有分量,它告诉读者屋主人摇辘轳打水是不紧不慢的,从这不紧不慢之中,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已然丰收的年景。
霜蔓已除架。霜蔓,秋霜打过的瓜、豆的攀爬的藤蔓,即瓜类和豆角类农作物的秧子。已除架,已经从棚架上割扯下来了。在农家,秋尽东至之季节,农民们都要将园子和大地里的庄稼秸秆收拾回来,一是为了下年方便春播,更重要的还是为了解决过冬的烧火柴草。作品中的茅屋主人也不例外,他将那些攀爬在棚架上的瓜秧和豆角秧割扯下来,是为了晒干以备烧火取暖之用。屋主人将那些霜蔓割扯下来晾晒在哪儿了呢?那是后话,答案在下一句诗里便可以得知。从这一句诗里,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为过冬儿而有条不紊地归拢院子的农民的形象。
风飘空挂篱。风飘的是什么?是摘净了瓜、豆的霜蔓,在哪儿呢,在地上堆放着那是不可能风飘的。接下来的空挂篱告诉读者,前文茅屋主人割扯下来的霜蔓都挂在了茅屋周围的篱笆上了,因此秋风才得以将它们在空中吹得飘来飘去。写得很悠闲。
这首诗的妙处在于虽然四句诗写的都是景物,但是田园之中的劳动情景,茅屋主人悠然的动作举止和安然的神态却体现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仿佛令读者读后觉得跃然纸上,历历在目。这就是诗人的手笔之高超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