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外,随着护卫长拔剑冲去,围成一圈的几十名执矛护卫呐喊着,跟在其后。那人一袭墨绿锦袍,上锈日月纹,正是石成焕,气息流转行云流水,脚尖轻点之下,已是凌空停在三丈空中,手心黑光闪现一掌拍下,地上凭空炸雷,一众护卫纷纷倒飞出去。
“让我出去会会他。”赵狄从座位上起身,拿起旁边的虎头枪,面露凶光,杀气腾腾。
轩辕子佩伸手制止到。
“远来是客,阁下请进。”轩辕子佩从容说道。
帐外护卫长闻言一摆手,纷纷退下。
右手掸落衣上灰尘,石成焕款步进入帐中,看向两旁诸人微微一笑,接着拱手行礼道:“闻轩辕将军威名良久,今日一见荣幸之至。”
石成焕对轩辕子佩另眼相看,倒不全是因为他乃北甲军统帅景朝的骠骑将军,更是由于他本身的玄修境界。除了轩辕家族背后的那几个老怪物,就算对上如今轩辕一族家主轩辕子虞,他的大哥,亦是平分秋色,否则一族名器的神兵赤道也不会交到他手里。
“有礼,阁下修为不凡,非等闲之辈。上椅。”轩辕子佩打量来人,落在日月纹上,皱其眉头道,“不知阁下和北旧山有何渊源,又何故闯我北甲军营?”
“北旧故人罢了,陈年往事了。”石成焕落座营帐中间,被两旁目光盯着,毫不露怯,右手食指缓缓敲打在左手手背上,气定神闲。
“有意思。”旁人看不出,在石成焕落座后,两人已各自催动气息,在无形中一番往来。轩辕子佩收回气息,继续讲道:“八派灭魔,现今时日,阁下依旧穿着日月纹,不止故人那么简单吧。”
石成焕右手抚过胸前日月纹,淡然道:“乌雀尚反哺,尤敢忘故门。身着旧时衣,只为不忘本。家中丧事尚有三年孝期,门派惨败只能靠这绣纹提醒了。”
“好一个不忘本,在公我是朝廷中人,玄门魔宗江湖恩怨没必要理会。在私,我们轩辕一族亦是不掺和玄魔纷争,自过一方天地罢了。”
“轩辕一族传承千年,本觉好奇,今日听将军一席话,方知里面道理。强者中立方是独善其身,对于弱者的明哲保身,只能自求多福,不被殃及池鱼。”石成焕笑道,一个家族能传承百年多见,能有千年底蕴,长过一个王朝的国祚,那就是妖孽般的存在了。放眼天下,也只有通州轩辕氏,和沁州的张氏,南北而立。
“言归正传。”石成焕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夹在两指间,飞射过去,“这是武安王拓跋嘉兴写给轩辕将军的。”
轩辕子佩双指一合,将飞来信函捏在指间,拆开看后,神色古怪。
“不知轩辕将军意下如何?”
轩辕子佩将信纸放回信封,在指尖摩挲到,思虑权衡,眼睛不时望向石成焕,面色犹豫。
坐下李琋等人,亦是捉摸不透,如今两军对垒,战争只在须臾之间,这拓跋嘉兴突然派人送信,到底有何图谋。
指尖一停,轩辕子佩目光直直盯着石成焕,三分笑意七分凌冽。
石成焕古井不波,回看过去。
片刻之后,轩辕子佩怡然笑道:“月下对饮,武安王雅兴,我轩辕子佩自当奉陪。”
“好,轩辕将军爽快之人。”石成焕心中一喜,转而认真讲道,“我石某人自认不是好人,但也不耻下流行径,将军放心。”
“阁下姓石,难道是当初魔宗赤阳护法石成焕。”轩辕子佩眉头一紧,魔宗兴盛之际除了圣女这个独特的存在外,还有两护法四门主五使者九闲散,这赤阳寒阴两大护法乃是曲无双的左臂右膀,可算是名动一时的人物。
一口叹息忆往事。
石成焕起身淡然一笑:“轩辕将军好记性。既然此来目的已成,石某人就不多留了,翌日恭候大驾。”
当初风光,只剩乱坟场。曲无双也算的一代天骄,魔宗在他的治理下,一时笑傲江湖,单论一门一派,玄门之中无出其左右,只是门中不少人行事乖张,又为一些人眼红,北旧山修罗场。
他人自有他人命,轩辕子佩管不了那么多,最多感慨一番世事无常罢了。他伸手道:“请。”
石成焕一拱手,转身走出中军帐,脚下一点,踏空而去。
放下手中书籍,林白业揉了揉略感酸楚的双眼,起身来到一片小池前。
“书中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水无鱼如何,人无徒又如何?”林白业瞧着一池水,独自喃喃道。
“水无鱼仍是水,人无徒,身居闹市犹如避世,观天地,观己心,观不了芸芸人世。”不知何时,夫子来至身后,笑声道。
林白业转过身去,躬身行礼道:“夫子。”
“见水为水,见花为花,见鸟为鸟,唯见人难知人。”夫子来到池前,看向一汪池水,抚须讲道。
“人心难测,人心能悟,人心可变。身躯之变不过假象,人心之变往往今非昔比。”自从入秋之际来到文昌书院,至今已四月有余,林白业常和荀非央待于藏书楼中遍览经典,两人时有探讨,也是获益良多,偶也单独走出书院,闲散漫步于文丰城内,可惜生性孤僻,难以真正体会所谓的入世。
“不错。”夫子露出满意笑容,言道,“玄门中有玲珑心一说,但芸芸众生哪一个不怀着一颗玲珑心,不管处境如何,一辈子都在用心体味人生百态。只不过有些人写成书,有些人传于口,大多数人自己知道便是。天道崩塌,不过人心进退,上位者不思进取,下位者退无可退,不就改朝换代。”
“我有一事,不知可问否?”
“百无禁忌,但问无妨,本就是闲聊,一旦较真反而容易钻牛角尖,就像非央,有意思也无趣了。”想起自己那个徒弟,夫子是喜忧参半。物极必反,有时糊涂点,反倒偶有所得。
“我在藏书阁中读至《童子问易》,不禁觉得此书奥妙,与其它经典相比不觉有遗世独立之感。其中也说到天地人三才,立天之道谓之阴阳,立地之道谓之刚柔,立人之道谓之仁义,三才皆通途。既然天地人三道皆可走通,为何当初师祖定要入世悟法?天地自是纯净,非央也说人性本恶,那入世悟法不是容易动心摇志,一步错而入歧途。”林白业看向夫子,凝神问道。
“学而思才是读书所在,孺子可教。”夫子极目远望,若有所思,当其收回目光后,开口道,“你可知道儒释道三教为何能够并存千年,因为各行其道,世人皆可扪心自信,千年辩论之下,方有这活水入清池。儒门讲得是人如何立于人世间,道门讲得是人如何立于天地间,释门讲得是人如何立于自己心间。而这三才天地人其实讲得是阴阳、刚柔、仁义之间的辩证、相辅、取舍,所谓的三道皆通途,便是圣人能汇通三才,明白殊途同归。于人世间明善恶之性、于天地间悟阴阳之道、于自己心中知取舍。儒者言仁义、道士修太极、佛陀劝放下。如此心比金坚,行之大道。”
“其实还是一个放得下。”林白业少年老成,一语感叹道。
“一语中的,只可惜放下太难,有金屋肴馔在眼前,少有安贫乐道于陋巷。”夫子亦是喟然长叹道。
夫子看向林白业,眼中有忧虑,浅淡一笑,对他说道:“有些人放不下的是享乐,有些人放不下的是功名,有些人放不下的是执念。非央颖悟聪慧,胸有治国韬略,可惜太过执着,若是治学立著倒不是什么坏事,倘若踏入庙堂,不免为人所恨。你常和他一起,希望你能对他多加劝导,围而不疏,终被水淹,刚柔并济,方不会折断。”
林白业拱手点头道:“夫子放心,我定时时提醒。”
今日时令大雪,朗朗晴空中,忽有雪子飘落。
林白业有感体内气息,盘坐地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入南华楼独有的海市蜃楼之境。一粒雪子落于掌心,一丝清凉传于心间,一抹光明亮于气海。
海市蜃楼中有一扇大门刹那而开,林白业跨步而进,里面有绿叶红花一朵,盛开枯败往复循环,林白业捏花一笑。忽又有一扇门应声而开,林白业缓步走进,见中间有一垂髫小儿堆石玩耍,他微微一笑,绕石堆而过。瞬间再一门开,紫气氤氲,林白业走近,只见有老者骑青牛远去,他躬身相送。
文昌书院,有晴天霹雳,正在修筑阵翼的陈芝泉仰天会心一笑,手中秋水剑抛出,白虹掠空,飞向林白业盘坐所在。
一剑镇于身旁,晴天如初,唯有雪子成鹅毛。
海市蜃楼中,三门开后复现一门,再开再入,石桌上摆放有一书,林白业坐在石凳上,细细翻阅。
夫子离去,只留一句:“静待花开,道从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