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躲在胸前口袋里振动,敲击着隔膜壁腔里汩汩流动的热。
不知睡了多久,撩起帘子往窗外一看,满目的黑影。
屏幕的光,显得有些突兀刺眼。
南音的简讯。
“姐,告诉你件不太愉快的事情。”
“昨个,我去庙里进香,整天大把的晴空万里,碧波祥云。”
“叩拜之后,没注意,起身时,碰到别人,三支香,齐齐折断。是不是,没燃着的香插在炉里,不太好?”
向来不礼佛的人,也学着大人模样,当真。
“大概是,起风了。”
微眯着眼睛,从睫毛缝里,打出一句话,怕她多想,心思细腻。
细腻女子的心思,最难捱。
车,是绿皮列车。
票订的晚了些,加上随行的人多,又是想坐在一块,不至于分的太散,也就只能从心里默念祈祷,但愿尚且多少能如了点意。
随人打趣说着,这是国内本世纪最后一趟尚在使用的绿皮车,赶明儿个到站后,大家可以抱着车头,合照留念。
这是,气话。
生先生的气。
先生常戏说,年轻,气盛。
站台上蜂拥的人群,将黑夜下的影子拉扯到不知名的地方,车顶上喘着大团大团的热浪,天空撕扯出一道口子被蒸得发白,像是涂了浓妆的人面。
列车员的领口,散开两粒扣子,一角向另一边沉沉歪了下去,满是胡茬的下巴,勉强衬托起那两片厚重的唇。
经过他的身边,浓烈的一阵烟味。我禁不住,紧了紧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所幸,靠窗的位子,可以看得见外面的风声,听得见风味,闻得到风情。
车厢里远比想象中要拥挤的多,裹在厚实棉衣里的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你踩着他的脚后跟,他蹭着她的裙下摆,谁踩着谁的脚后跟。
气息,在空气里浑浊成一张抹不开的网。
围巾内外,是两个世界。
始终觉得,不应该用“美丑”之类加以区分的词汇去形容孩子,至少是小孩子。
可坐在对面的姑娘,着实生得极为水灵。
青色的羽绒小袄款款套在身上,瓜子脸,杏儿眼,眉黛之间,碧波流转,倒是在这车厢狭小空间里,刮来一阵清风,让人忘记烟味,忘记忽明忽现的火光,忘记落在地板上的纸屑,忘记铁与铁碰撞时相互挤压的哒哒声。
女孩斜靠着窗户,嘴角微扬,睡着。
到底还是阳春天气,尽管人们各自包裹的严实,生怕影响到旁人,可过道内还是充斥着节日气氛的肉味。
烟熏的,曝晒的,清蒸的,腌制的。混成一道,名为“春”的菜。
先生歪着头,侧靠着我的肩膀,打了个哈欠,学着对面那姑娘,微眯着眼,说是要睡一会。
睫毛,很长。
夜色渐浓起来,窗外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半点光的痕迹,静得像是还站在原地那般。若不是偶尔有人从身边经过,站在车厢连接处的过道内抽烟,被偷偷挤进来的风吹得直哆嗦,会让人有种错觉,觉得是被魔术师施了法,掀开遮布的瞬间,你从一个世界,移往另一个。
玻璃上,起了雾。
夜昏昏,人也昏昏。
迷糊中是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声惊醒,空气里渲染着腥味。惧怕是先生身体,他有晕车的癖好。倘若遇着不得见的事,只捂着额头,嚷嚷着晕车,真是晕车,立马得寻个角落干呕起来。
有些事,不当真,末了还偏就成了真。
南音说,先生是个奇怪的人。
女人的脸色苍白,穿着一件大红呢子,小包在肩上斜挎着。经过先生身边时,大概是晕的厉害,脚下踉跄没站稳,伸手按在了先生肩上。
先生惊醒,扭头看我,一脸诧异。
“不好意思——”女人尴尬地朝着先生笑了笑,白纸上渗透出一丝血色,顺着脉络,连成一朵花来。
四下,听得见,扣动打火声,听得见纸卷因炙热而萎缩声,听得见烟丝吱吱声。
听得见,一节节车厢的脉搏声。
安静中躁动,躁动中又沉寂,沉寂中,又开始变得喧哗起来。
喧哗在空气的微粒里,在衣服的褶皱上,变成风,变成雾……
先生说,你也该睡一会,还要坐一天呢。
我扭头努力朝他笑了笑,枕着他伸过来的胳膊。只想,一觉天亮。
梦里全是,他领口的那朵小花,盛开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