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多次公开表示,褚时健是他最崇拜的企业家。“如果我遇到他那样的挫折、到了他那个年纪……我一定不会像他那样勇敢。”让一个通过参与各类极限运动来证明自己勇敢的人感到自己不够勇敢,本质上已经不是勇敢二字所能解释。
“另类“是一种敢于承担各类危险的气质,某个人的行为与人群相左,不但意味着他极可能孤立无援,甚至会被人群消灭;还往往意味着他比其他个性具备更出色的生存能力,也释放出某种吸引力,或者说张力。
褚时健一生都与公众所理解的“做人规则”相左——他曾经无视上级撤退的命令,去战场上一具具翻找阵亡堂兄的遗体。两个小时后,他背着遗体回到了部队。
褚时健与芸芸众生的不协调,是真实的,并不是一种表演。他一生跌宕,自是难免。
公众眼中极富画面感的人生
众多报道在描述采访褚时健的印象时,往往都会提及衣裤上沾有泥点。
这个细节最早来自王石2003年驱车前往哀牢山看望他的场景。那时,在山中承包橙园的褚时健正在为修水利和农民为了80元钱讨价还价。曾经的“亚洲烟王“,承担云南一省税赋之半的红塔集团当家人,以”负罪“之身,75岁还在大山深处创业。不协调带来的反差极富画面感。
褚时健山中十年磨剑之时,他种橙的事情,由于王石等的传播,在坊间已成传说。就连王石本人也不相信他能把这件事做成,只是惊叹于一个70多岁的老人,在遭遇巨大挫败之后,仍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如同西西弗斯那样的悲剧英雄。
与土地关联的一生
没有与土地打过交道的人,往往很难理会他人与土地的情感。要么把乡村生活想象成采菊东篱式的浪漫,要么认为这是一种落后的生存方式。正如同,不够淳朴的人更渴望能被淳朴相待,西藏对一些商人充满着磁力也就不足为怪。
与土地没有情感的人,去乡村体验生活可以,但不会甘于在农村驻足太久。某种意义上,褚时健回归农村让很多企业界的人士在听闻传说之时,也仅仅认为这是他的“落魄“和“不认命”而已。
但实际上,褚时健的一生都没有脱离与土地的关系。文革中,他让洒戛糖厂从亏损到盈利;文革结束后,又将玉溪卷烟厂从一个街道小厂发展为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烟草集团,这些都离不开与种植的关系。为了获得质量最优的烟叶,褚时健在红塔创立的“第一车间“,就是从与农民合作实验田开始的。
另一方面,对土地的依恋,以及由此衍生的对实业的情感,让褚时健对虚拟经济表现出极度的不信任。5年前,我受一家南方系媒体派遣前往哀牢山中采访褚老,那时褚橙在云南当地已供不应求,他不但还清了外债,资产也达到了8000万元。
当时,国内一家很有实力的投资公司专程托人询问褚时健对上市有无兴趣,这家公司看好褚时健橙子的口碑和赢利能力,有意运作“褚橙”登陆股市。褚时健听了,连连摆手。“没的这个心肠跟他们玩。再说,投资公司都要在上市后拿走股民一笔钱的……我倒是拿了钱,如果亏了股民。我怕别人背后指指戳戳。”“央企不是很赚钱吗?它们给股民分过红吗?”他用很慢的语速笑着说:“我不上市。”
褚时健唯一的儿子,52岁的褚一斌,30年前因为不接受父亲安排的人生,远赴海外,从勤工俭学开始,在海外从事股票投资。“我做的很多事情他要么不知道,要么反对。”褚一斌说,对长辈要尊重,但要有自己的选择,并在此条件下保持独立,道德标准自己衡量。
如今,卖掉海外房产,推掉事业,回到老父身边的褚一斌,时常回忆当年他离开玉溪烟厂、“逃离父亲”时的心态。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他常常被附加于另外的一个主体,因此想要逃离。相反,在这两年的“寻褚“热中,太多的人希望与褚时健这个主体发生连接。
谁也不想被成为励志者
在演员田朴珺晒出与褚时健合影后,褚时健网络走红,瞬间成为“励志“偶像,不少遇到挫折的年轻人前往云南”寻褚“,要见到褚时健,要听他讲故事,指迷津,为自己打气,“褚老都那样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生活。”在一些人心里,”寻褚“带有了某种神圣的仪式感。”关于这位88岁老人的传记,市面上陆续出现了多本。
但平心而论,谁也不愿被人视为励志者。励志,暗指某些方面,尤其是境遇远不如自己的人,通过努力取得了令人羡慕的成就。
与其说是“励志“成就了褚时健,不如是他对外部世界的随顺与逃避。褚时健自称不善于和人打交道,而他人生轨迹的变动,更多并不来自深远的“战略规划和抉择”。
因选择带来的、想象中的不确定性往往是痛苦之源,对经常要做决策的创业者们而言更是如此。褚时健则习惯于“放下”选择。他之所以没有被最残酷现实打倒,也许因为他习惯了不选择。
反右斗争开始后,负责甄别右派的褚时健因为抓不到右派而被打为右派,送往农场劳动。因为工作出色被任命为一家场办糖厂的负责人。在文革乱世中,通过改进生产技术,减少浪费,提升产品品质,使得这家糖厂扭亏为盈,成为一方明星企业。厂里造反派分为两派,都不舍得斗争他。上面派人来,就给他戴上纸糊高帽,应付一下。因为他对糖厂出色的管理,褚时健被任命为玉溪卷烟厂的厂长,开始了这家烟厂和他个人最辉煌的篇章,又在最辉煌的时刻掉落谷底,身陷囹圄。另一个细节,在红塔山供不应求、权贵盈门的时候,他同样选择了各种躲。
当一个人被动地应对的社会时,往往会主动地坚守内心认为重要的事情。人是追求意义的动物,需要支撑。当一个人认为一件事情重要到可以纯粹地面对它时,就不会因为想象中的回报多寡而干扰内心平静。找到了最重要的事情去做,就自然会拥有所谓的“匠人精神“。曾经有一众企业家问褚时健:“人为什么活着?”他愣了愣,说:“还不是为了把事情做好”。
所以,种橙子也可以说是一件“掉到眼前”,既偶然,又必然的事。
“我希望大家忘记我”
褚时健知道别人希望听到的东西,当他讲自己的人生经历时,像个旁观者,说到那些因为时代造成的荒诞和不幸时,他会笑起来,有时候也会面露尴尬的神色。
在某些场合,褚时健夫妇也说,他不是神,他的人生是一种尴尬。有时候也会想,听故事的人为了喝一碗鸡汤,就要老人一遍遍地回视伤口么?
但说起橙子的种植,褚时健总是神采飞扬,像技术讲解员,又像在展示珍宝。除了橙子的品质之外,他的另一个成就感是,当时种植户从种橙前年收入只有几千元,到一户家庭年收入大多达到了十几万元,有的大种植户收入过百万。此前因为手上没有现金,当地农民供子女读大学这样的头等难题,如今已不存在,这让褚时健感觉满足。这是褚时健的情怀,平凡真实。
褚时健的一生在玉溪的城乡中度过,烟不离手。如今橙园上了轨道,一月去山里几趟,柳传志曾提出用自己的小飞机搭褚时健去北京,被他婉拒。由于橙子名扬全国, 2013年春,“褚橙庄园”项目建设正式启动,新建成的褚橙庄园分为宾馆区、农家乐区、生态养殖区、休闲垂钓区、果园区5个部分。褚时健接受采访时表示,这是当地政府的意志。
说起创业的初衷,是不服气的同时,想找点吃的,活下去。很少有人知道,他最擅长的是烹饪。“我希望大家忘记我。”2014年12月的一天,他与人谈到自己的人生时这样说,“我特别希望过自己的生活。”
褚时健说过:“我们是经历过活了今天就没有明天的人,过去如何、将来如何都不重要,现在、目前,就是一辈子。
他的魅力在于,
与他相比,
大家不够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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