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白夜行》,心里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亮司和雪穗复杂的心理和缜密的心思真的太可怕了。如果说太阳和人心是世界上两样东西不能直视的东西,那么在《白夜行》里人心比太阳更不能直视。
亮司,母亲出轨,父亲有恋童癖,原生态家庭的肮脏将他困在暗无天日的通风管里,终其一生无法逃脱。和雪穗聪明漂亮的形象相比,亮司是个不讨喜的角色,初次出场便自带冷漠,作者对他的描写可谓是极尽深沉阴暗,心狠手辣,让人看一眼便会觉得他是小说里所有案件的操盘者,穷凶极恶,死有余辜。
但一句话改变了我对亮司的看法,在弘惠问大家的新年愿望时,别人说的都是宏图伟志,亮司却说他的新年愿望是"在白天走路",他的这句话时没有夹杂任何语气、神态和动作,可见他说的时候有多平静。世上的平静有两种,一种是笃定,另一种是绝望,而亮司属于后者。"在白天走路"是他的愿望,也只能是愿望,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努力,永远都爬不出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风管。自己爬不出去,阳光照不进来,白天于他始终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何谈在白天走路。
阴暗潮湿的地方长出的菌类大多数都有毒,植物尚且如此,何况人。对于一个连拥有阳光都是一种奢侈的人来说,做什么都不为过。生活对他不仁,我们又怎么能怪他不义。
雪穗,父亲过世,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家庭收入微薄,生活困顿,从小被迫辗转于男人之间,最后被妈妈以一百万的高价卖给了桐源洋介。在如花一般的美好年纪,她每天面对的却是一张张无耻下流的脸和一颗颗丑恶无比的心,生活给了她超出年龄负荷的残酷。东野奎吾总在通过别人的对话有意无意地强调雪穗的冰冷,或许她从不知道"暖"的存在,认知世界里没有的东西又怎么能表达出来?
不过,这合理化了她成年后的一切行为。对于一个物质和精神都没有得到满足过的人来说,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填充自己空虚的心。年少的经历透支了雪穗所有的安全感和信任感,所以她拼命地自己想要的东西握在手里,握得住的实物才能给她安全感,至于那些虚幻的东西,她从不为此伤神。她的世界没有爱,没有相信,只有利用,为了满足着自己的欲望,她可以踩着任何人往上爬,必要时甚至不惜牺牲他们的生命,这些人包括她的生母、养母、同学、闺蜜以及一直在暗处默默守护她的亮司。
雪穗肆无忌惮地索取着这个世界亏欠她的东西:财物(炒股、开店)、社会地位(嫁入豪门)、名声(一直保持着贤惠、善良的形象),疯狂地报复着,将自己年少的经历复制到同学、闺蜜身上。她希望以这种方式满足自己的内心需求,可她的内心亏空太过严重,每一次如愿换来的不是内心的安宁,而是对短暂的快感后对下一次如愿的期盼。就像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看到食物后便会不由自主地往肚子里塞,但吃多少都不会有饱腹感。
电影中雪穗换过三次姓氏,每次变换都完成了一次身份的跳跃,杀死生母西本文代,在养母唐泽礼子那里学习了茶道、花道等大家闺秀必备的技艺,为走上上流社会做了充足的准备。拆散高宫城和千都留,嫁入富裕之家炒股、开奢侈品店,为嫁入豪门开辟通道。筱冢这个姓氏是雪穗的最终目标,通过奢侈品店她如愿以偿地嫁进了筱冢家。故事在这里结束了,但筱冢雪穗透支过量的心真的会因此而满足吗?
老警察把亮司和雪穗的关系比作枪虾和虾虎鱼的关系:互利共生,虽然不太懂枪虾和虾虎鱼的生存模式,但对于亮司和雪穗的关系,没有比互利共生这个词更为贴切的形容词了。
亮司躲在通风管里想雪穗所想,急雪穗所急,筹钱、杀人,一步步助雪穗嫁入豪门,走上人生巅峰。毫不夸张地说,是亮司成就了雪穗脱胎换骨式的改变,没有亮司,就不会有光鲜亮丽的雪穗。雪穗离不开亮司,亮司同样也离不开雪穗,雪穗是他爬出通风道的必经之路。
原生家庭对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如果原生家庭支离破碎,父母冷漠暴力,家庭的情感缓冲作用会完全消失。不被父母祝福的孩子同样也会被生活抛弃,他们人生的潘多拉魔盒被随随便便打开,什么妖魔鬼怪都可以主宰他们的人生,唯独他们自己不行。
这样的孩子长大后一般会呈现两种极端,一种忘我地牺牲,情感的缺失让他们极度渴望爱与被爱,为了得到那点仅有的温存,他们会无原则地自我牺牲。一种是以自我为中心,来自家庭的伤害让他们心门紧闭,他们害怕付出,害怕受伤,所以很少和这个世界发生情感交换。
亮司属于前者,雪穗属于后者,在情感上他们完全互补,而桐源洋介对雪穗的玷污更加稳定了二人的关系。亮司对雪穗的爱是不可否认的,但他的爱里夹杂着自我救赎。从他在通风管里看到父亲蹂躏雪穗的那一刻起,愧疚的种子便他心里洒下,在时间的浇灌下,那粒小小的种子逐渐长大、开花、结果,最后让亮司沦为爱的炮灰。无条件配合雪穗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愧疚?我想亮司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吧。
和亮司不同的是,雪穗是一个白和夜兼具的人,表面上她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一直都处于阳光之下。可形象从来都是别人,只有心才是自己的。雪穗享受亮司对她的好,但也逃不过自己内心的折磨。在她心里,无论身份如何变化,始终无法改变自己污秽不堪的过去,那样的过去不配拥有亮司如此的深情。雪穗对亮司的冷漠和对朋友的伤害,其实都是对无法从心底里接受自己的折射。比起别人,她最恨的是自己。
当笹垣指着亮司的尸体问雪穗“这个人……是谁?”时,雪穗像人偶般面无表情地答道,“我不知道。雇用临时工都由店长全权负责。”亮司最终还是没能将雪穗从深渊中拉出来,全书最后一句话“她一次都没有回头”看得人如坠深渊,彻骨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