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是满洲里,往东是东镇,往南,是浩瀚的科尔沁大草原。西面则是烟波浩渺的浩良河,四方通衢,商铺林立的高丽板是个令人着迷的小镇。
这个寂静却不失繁乱的小镇,在美丽的夕阳即将隐于鼓楼的时候,透着玲珑的石板路上隐隐有一股戾气在升腾,在石桥西侧的尹家镖局,总镖头尹环山又开始用细细的磨刀石磨他那把玄铁古刀。
这把刀,尹环山磨了九年,每天午后时分,玄铁古刀与磨刀石摩擦的“沙沙”声就从尹家镖局门廊传出来。谁都知道,刀,不用天天磨,磨的不是刀,是心。
尹环山手里的玄铁古刀刀背上刻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龙,刀刃薄如纸,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是一把罕见的宝刃。
尹镖头创立的尹家镖局原先是高丽板唯一的镖局,在这一代有响当当的名号,那些年土匪猖獗,来自东镇的土匪最厉害,几十人的绺子土铳大刀,专截路上经过的大买卖人,马蹄搅翻黄土官道,滚起数股狼烟过后,刀光血影夺财杀人无数,数年危害一方。好狗护三村好汉护三邻,镖局的尹镖头手下有八大削刀手,人人手里一把飞轮削刀,加上尹镖头的那把玄铁古刀,杀的土匪横尸荒野,没多久官道消停了,从此高丽板的几百家大店铺,为了安全起见,但凡走货,都是请尹家镖局护镖,一时间,尹家镖局在方圆几百里声威大震。
生意不是一家做的,很快,从新京来了一位武林高手程千指,带了一帮从皇宫出来的大内高手,开了一家武威镖局,听说程千指是晚清八大侠客中韩慕侠的关门弟子,其五钩连环枪精妙绝伦,罕有对手,这个传说令尹镖头耿耿于怀,在高丽板,尹镖头永远都要做第一,程千指的到来,不单是生意上的竞争,还有声望上的高低之分。
人的名树的影,生意的好坏取决于主人名望的大小,由于程千指的师傅在八大侠中排名第三,徒弟们自然也跟着沾光,因为多数大店铺看重的是程千指在新京的名号,而对于土匪的绺子,只要看见镖旗上有个大大的“程”字,多数会退避三舍,程千指的武威镖局生意如日中天。在高丽板巴掌大的地界,两家镖局之间的竞争,很短时间见了分晓,尹环山的镖局受到武威镖局的极大冲击,生意日渐萧条,门前冷落车马稀。这些,印证了同行是冤家的格言。
横穿高丽板的浩良河见证了尹环山过去的辉煌和如今的落魄,这口气尹环山无论如何也咽不下,文人相轻武者斗狠,尹环山暗下决心,不管你是哪位大侠的弟子,为了生意也为了面子,我尹环山都要和你斗一斗,在高丽板,有我尹环山,就没你程千指。
尹环山为了挽回自己的声望,在思索了数日后,终于下定决心挑战程千指,在武威镖局聚义厅,俊朗飘逸的程千指接过了尹环山的挑战书,凭着习武者的那种好斗心理,稍加思考,微笑着答应了尹环山说:比武就定在今晚吧,地点在鼓楼脚下。
漆黑夜,鼓楼上空盘旋着密密麻麻的黑蝠,幽灵般飞来飞去。尹环山手下八大削刀手站成一排,程千指身后是从宫内带来的十八名大内高手,此刻的鼓楼脚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股杀气从双方手中的冷兵器和各自的眼神中聚合、升腾。
尹环山手拎玄铁古刀立于西南角,刀尖与地面仅有发丝之隙,光滑的理石地面上,黯淡的马灯的光将尹环山的影子斜射至程千指的脚下,程千指手里的五钩连环枪戳在脚边,蘸银的枪尖被灯光又给涂上了一层耀眼的银灰,两个人脸上充满凝重与肃杀,如腊月的寒霜。
抱拳拱手,相互道了万儿,顷刻之间,尹环山的玄铁古刀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对方五钩连环枪银色的枪尖打了一道利闪,一把刀一条枪顷刻粘住了似的搅在一起,高手过招,讲求的是点到为止,其劲力与招法都融化在举手投足间。转眼,五十个回合过去,两个人在黑夜中定了格。尹环山手里的玄铁古刀从下至上朔风一刮,刀尖准确停留在程千指的喉咙处,程千指脖颈的汗毛被玄铁古刀削掉了三根。程千指的五钩连环枪的枪尖,抵着尹环山的心口,但尚有一寸距离……
两个人的呼吸声格外粗,倏忽,同时跳出圈外。
尹环山抽回了手里的刀,“格朗”,刀入鞘。对面的程千指也把大枪拽回来,程千指抱拳,心悦诚服地说:承让,十年后我们再约,地点还在这,一决雌雄。
回到镖局,尹环山耳畔清晰保留着程千指“十年后一决雌雄的”那句话,这句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尹环山的心头,凭心而论,自己和程千指的武功不分伯仲,虽以一招险胜程千指,而约定的再次比武,自己并无半点胜算。然而,胜利的感觉就像罂粟燃烧后飘出的烟雾,令人欲罢不能。为此,尹环山的武功必须刻苦练习以求精进,否则,将来失败的可能是他。
巨大的心理压力折磨着尹环山,他食不甘味,开始没日没夜练习刀法,连做梦都是和程千指的比武场面。
程千指回到武威镖局,一直坐在八仙桌边喝闷酒,一壶花雕把他的脸浸得酡红,徒弟们一直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比武后闷闷不乐,师父和尹环山的比武,现场看不出胜败,但从师父的表情中,很明显,师父败了,败在哪,谁也不知道。程千指看了看身边的徒弟们,抿了一口酒,长叹一声:你们想知道比武结果吧?告诉你们,他没输,我没赢。
徒弟们面面相觑。
公元1937年的夏日异常炎热,毒辣的太阳炙烤着高丽板的每一寸土地,青石街上行人稀少,中街老榆树下乘凉的人们打着盹,午后时分,一发山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准确落在了鼓楼上,“轰”的一声巨响,鼓楼被炸塌了,一股浓烟夹杂着刺鼻的硫磺味儿弥散在中街的周围。
日本鬼子开进了高丽板。
几天前,尹环山就从图里河来的客商嘴里听到了日本人进了东北的消息,但他不在意这些,他最在意的是和程千指的比武日期。日本兵端着大枪肆无忌惮地在高丽板横行,烧杀掠抢什么都干,店铺关门了,人们不再出门,零星的枪声在街上回荡,日本兵脚上的大皮靴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咔、咔”声让老百姓的心一次次揪紧了。
终于,比武的日子到了,尹环山既兴奋又担心,因为他知道,这几年,程千指也在为比武做准备,听说,程千指在高丽板一位乞丐手里得到了一条千年藤蔓杆儿乌金尖的古枪,那条枪枪杆柔软如蟒,枪尖锋利无比,而且程千指独创了一套灭日枪法,幻化莫测,据说,白天,程千指舞动那条古枪,日光会变得昏暗,那条古枪的光华缭绕成一团白雾,蛟龙摆尾似的,独不见其身。
尹环山看着手里的挑战书,显得仓皇不安,明天夜里,将和程千指进行一场决斗,胜了,自己将在武林中声名远播。如果败了,只有退隐江湖,销声匿迹这一条路可走。
程千指的武威镖局在浩良河的东岸,尹环山踏过那座石桥,就到了程千指的镖局门口,红漆大门紧闭,金字牌匾蒙了一层灰。敲门,无人应答。再敲,苍老的声音传出:来了来了。
门开了一道缝,露出满头白发,尹环山认出,是卖古枪给程千指的那个乞丐,尹环山向门里望了望,杂草丛生,一片萧条,心想,难道程千指怕了我,远走他乡了?老乞丐转过身往里走,边走边说:进来吧,到聚义厅坐。
偌大的聚义厅里除了老乞丐和尹环山,一个人都找不到,厅中央,一口两耳铁锅歪斜架在几块砖头上,锅下,还残留着一些余火。尹环山环视一下四周,问:程千指呢?老乞丐拿眼睛看了一下尹环山,然后慢吞吞地说:走喽,两年前就去南边喽。尹环山的脸上掠过一丝蔑视,哼了一声说:他是怕了?老乞丐没言语。这一刻,尹环山打心眼里看不起程千指,站起来,晃了一下手里的玄铁古刀,咬牙说,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连失败都承受不了,如何在江湖立足?程千指,你是个懦夫。
老乞丐用勺子舀了一碗粥,“刺溜”喝了一口,然后看了一眼霸气十足的尹环山,说:小日本进来了知道吧?尹环山瞪了眼答:小日本进不进来和我有毛关系?我关心的是这场比武。老乞丐的眼里射出一支冰冷的箭,道:敢问尹大侠,国家和民族的事大,还是两个人比武的事大?这武不用比,谁输谁赢已见分晓,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和小日本使去,窝里斗就算你再有本事,也狗屁不如。
尹环山愣怔在那里,嘴角抽动不停,握刀的手青筋蹦起,转身“咚咚咚”出了武威镖局。
高丽板西侧一角,又响起了爆豆似的枪声。
1946年的夏天,在高丽板中街老榆树下,一个参加抗日归来的中年汉子刚从南边回来,对高丽板的人们讲述说,在张自忠的军队里,有两支队伍最特别,一支是大枪队,用的招式是灭日枪法,那枪法简直神了,枪枪见血招招锁喉;另一支是大刀队,转轮削刀寒光闪,鬼子人头纷纷落,那叫一个壮观。在喜峰口一战中,两伙人比着杀鬼子,大枪队挑死小日本598人,大刀队削掉小日本人头597个,还活捉了日本少将左熊铃木,大枪队挑死的小日本尸体和大刀队割掉的小日本的脑袋,分别挂满了喜峰口的城门东西两侧,跟过年杀年猪割下的猪头和腌的腊肉差不多。最后,中年汉子用羡慕的口气说:不知道这些英雄是哪的人。
高丽板的老百姓们听到这,“哄”的一声都笑了。
原载于2011年第二期《小说世界》
作者简介:
于晶涛,67年生,祖籍山东济南,长春市作家协会,松原市作家协会会员,在各种媒体发表小说、散文、杂文共计一百余万字,作品多见于《吉林日报》、《新文化报》、《东亚经贸新闻》、《城市晚报》、《长春晚报》、 《松原日报》、《小说月刊》等,小说《交臂》曾被《小说月报》转载,散文 《佛祖脚下的猫》被格言转载,获得国内若干奖项。
2000年从事广告策划行业至今,策划过若干成功广告案例。
2017年建立“作家老于”头条号,旨为展示优秀原创作品,教你文案策划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