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版《白夜行》从色调上看,是一部让人喘不过气的电影——破败的烂尾楼、灰蒙蒙的天空、暗沉的服装,甚至连人物讲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这种格调来自原著——东野奎吾的《白夜行》。
很多人会从爱情悲剧的角度来理解这本推理小说,它的基调是温暖而悲凉的。这种亡命鸳鸯式的感情让更多人落泪,博得更多人同情。
母亲搞婚外恋、父亲嫖女童的男主,被母亲逼着接客的美少女,命运交错,因杀人而走在一起,却不能同时在太阳下出现。
《白夜行》封面
十九年以来,女主逐渐跻身上流社会,而男主为了掩盖当年那桩凶杀案,继续着杀人灭口的游戏。
他们仿佛处于两个相互平行的世界里,却总在不经意间交汇。而后,渐行渐远。
书中描写了很多精妙绝伦的推理情节,也叙述了很多千奇百怪的感情。
东野奎吾令人感动的地方在于,他总是能在血淋淋的杀人事件中呈现人间温情,《白夜行》如是,《嫌疑人X的献身》如是,《祈祷落幕时》如是。
于我,盖上书本后,只有一个词占着脑坑不肯离去,如同爬上旋转木马的小男孩,那就是:失控感。
顾名思义,失控感就是指失去自我控制的感觉。
每个人都害怕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比如,你站在路口等绿灯,有人从身后推你一把,看到疾驰而来的汽车即将撞飞你时,你是不是体会到一种恐惧感,甚至濒死感?
在《灌篮高手》中,大猩猩赤木刚宪对樱木花道说过一句话:控制篮板就可以控制比赛。
假若人生是一场比赛,那么,失去篮板,你的人生也就任由命运摆布。你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命运折返跑。
胖子失去对体重的控制,病人失去对健康的控制,盲者失去对光明的控制……
妄想型、幻听型等精神病患者也是失去对自我的控制,才变得“不可理喻”。
比如,被害妄想症患者控制不了思维和想象,总觉得有人要杀他;幻听型患者无法控制耳边只有他才“听得到”的命令,从而做出自言自语、骂人、打人等离奇行为……
《白夜行》中,女主角雪穗自从被迫接客起,就一直处于失控状态。而以她当年的力量,她不可能逃脱这个失控的世界。
网上搜索“失控感”,在前面几条显示出“焦虑症”的解释。
急性焦虑(惊恐发作):濒死感或失控感。发作时,患者突然出现极度恐惧的心理,体验到濒死感或失控感。
焦虑,来自对未来的不确定感。而失控,正好是缺乏对自身和环境的确定。灾难的后劲太大,足以让人丧失对未来的信心。
心理学家认为,人都是生活在安全感的幻觉中。因为,人生活的环境并非真的很安全,天灾人祸经常发生,死亡变着花样上演。
只是我们根据过去的成功经验、自身能力和侥幸心理,判断出一定时间内我们不会变身灾难的背锅侠。
这种安全感的幻觉给予我们莫大的幸福和快乐,如同抽大麻的巅峰体验。
这也叫做心理现实,即以我们的意识和阅历去理解的世界。
安全感的幻觉一旦破灭,人就会陷入否认、麻木、恐慌等精神状态中。因为,这个世界太陌生,不是我们喜欢和愿意接受的模样。
然后,有些人会精神失常,营造病态的安全世界,将自己与外界隔开;
有人一蹶不振,消沉颓废,以“我就这样了,谁也奈何不了我了”来应对不安全的世界;
有些人会收拾伤残的自我,重新构建安全的幻觉;
还有一些人,走向另一个极端,他不再相信安全感的幻觉,开始要求身边的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以对抗心中坚不可摧的失控感。
筱冢雪穗属于最后一种人。
雪穗有一双猫一样的眼睛,优雅美丽,热爱阅读,喜欢小说《飘》。
按照正常轨道,她应该接受高等教育,成为职场精英,拥有幸福的家庭,过上美好的生活。
然而,母亲西本文代为了生计,却逼迫小学五年级的她出卖身体。
雪穗开始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失去对自我意志的控制,也逐渐失去对人生轨道的控制。
同为小学五年级的桐原亮司拯救了她,以杀死生父的方式。
《白夜行》剧照:亮司与雪穗
初中时,雪穗的同级生藤村都子传播其谣言,而雪穗希望保持住冰清玉洁的形象,故找桐原亮司算计都子。
当雪穗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时,她们终于和好,而雪穗也取得对这段同学关系的控制。
川岛江利子,雪穗初中以后的主要朋友,平凡普通,她的存在衬托着雪穗的美丽、高贵和优秀。
上大学后,川岛江利子与富家公子筱冢一成交往。身边的“绿叶”成为主角,这对雪穗来说意味着世界的失控。
因此,川岛江利子在某天遭绑架,并拍裸照。受辱后的江利子,自然而然地离开了筱冢一成。
筱冢美佳,雪穗的继女,其父筱冢康晴很爱雪穗,但她却非常讨厌雪穗。
雪穗感觉到这个家并不在自己的全然掌控中,故设计让亮司强奸美佳,然后跟她分享痛苦过往,替她保守秘密,从而赢得美佳的信任,进而全盘控制筱冢家庭。
不一而足……
在心理发展的关键期,雪穗的安全感还没建立完整,就遭到致命破坏,从此失去构建健康的安全感的幻觉的能力。
社会的变化超过她的掌控能力,她唯有将一切仅仅握在手心才觉得踏实,有安全感。而用什么方法加强控制力,并不重要。
这一点,也可以体现在她与高宫诚的婚姻中。她根本不爱高宫诚,也不在乎这个家庭,她拼命炒股赚钱,打造自己的形象。
当然,她与高宫诚的结婚、离婚,只不过是她一手策划的剧本而已。
从雪穗的各种表现来看,她似乎也隔离掉自己的情感情绪。
因为,情绪失控对其依然是不允许的,要狠,要忍,要不着痕迹,才能骗过狡猾的世界。
这一点的极致,体现在小说结尾。
亮司为了保全雪穗,自杀身亡。当老警察笹垣问雪穗“这个人是谁”时,雪穗像人偶般面无表情地答道“我不认识”。
《白夜行》剧照
然后走开,“沿扶梯上楼,背影犹如自色的影子。”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在心中的太阳坠落之后,雪穗依然压抑着内心的绝望与痛苦,在可怕的世界里孤独前行。
然后,我们都知道,雪穗或许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也期待有一天可以“手牵手在太阳下散步”:
一天当中,有太阳升起的时候,也有下沉的时候。人生也一样,有白天和黑夜,只是不会像真正的太阳那样,有定时的日出和日落。看个人,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太阳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里。人害怕的,就是本来一直存在的太阳不再升起,也就是非常害怕原本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你明白吧?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