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是中唐诗人白居易的名篇,辗转迁徙的歌女,昔日的京官,“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一句将两人联系在一起,“青衫湿”的“江州司马”也定格成永远的艺术形象。
“司马青衫”为何而湿?白居易在诗前小序中叙述:“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
从此小序中我们可以发现,《琵琶行》写作的触发点即琵琶女的身世,更明确的表达是文中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句,它表明白氏由琵琶女的身世想到了自己的相关遭遇,因而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在此基础上,我们一般就将文章最后一句“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的缘由解释为白居易的“身世飘零”之感,或进而提出“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之痛。这样的伤怀,与王昌龄晚年赴龙标贬所途中“孤舟微月对枫林,分付鸣筝与客心。岭色千重万重雨,断弦收与泪痕深”所抒发的伤怀之情别无二致。
其次,就艺术创作手法而言,《琵琶行》中让人难忘的琵琶女的形象,一是借助白居易对其演奏技艺的接近现场直播式的精妙描写,二是通过以白居易为代表的观众的情绪衬托。司马“青衫湿”运用了夸张的艺术手法,更多的是为塑造主要人物服务——衬托出琵琶女琴技的高超与身世的凄惨。
我们解读艺术作品时,常常会从作品的一般的普遍意义进行分析,也会抓住作品的艺术手法,认识作者的写作意图,从而明确作者的艺术表达,并将他的情感表达归为某一类……但这样的解读是不是真正深入到作者当时的内心世界了呢?“左迁九江郡司马”是否是白居易仕途上的一次重挫,以至于达到“青衫湿”的程度呢?
笔者以为重新审视“江州司马青衫湿”的真正缘由,或许我们对艺术作品的解读会更加细微,也更能体会作者真正的内心。
诗前小序中明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一个“始”字(此处作“才”讲),一方面侧面表现了琵琶女的音乐具有一种感染人的深切力量;但从另外一个侧面也表明白氏此前对此次遭贬并未放在心上,琵琶女的音乐及身世勾起了他的某些身世飘零之感,但恐还不至于到“青衫湿”的地步。
我们再去探寻诗人此次遭贬的原因,据《旧唐书·白居易传》载,白氏此次被贬是因为“武元衡事件”:
(元和)十年七月,盗杀宰相武元衡,居易首上疏论其冤,急请捕贼以雪国耻。宰相以宫官非谏职,不当先谏官言事。会有素恶居易者,掎摭居易,言浮华无行,其母因看花坠井而死,而居易作《赏花》及《新井》诗,甚伤名教,不宜置彼周行。执政方恶其言事,奏贬为江表刺史。诏出,中书舍人王涯上疏论之,言居易所犯状迹,不宜治郡。追诏授江州司马。武元衡因力主削藩而为藩镇刺客所杀,同时另一位主张削藩的重臣裴度也为刺客所伤,当时朝野震惊,但迫于藩镇压力,朝臣噤若寒蝉;白氏于此时上书言之,却以“宫官非谏职,不当先谏官言事”的理由被贬。
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白氏在政治上的“勇猛精进”。因此,此次被贬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于白氏也是“深以为傲”的事件;从此事件的后续发展我们也能发现,这次被贬其实是白居易仕途的一个转折点。
在被贬江州之后,白居易是否就此沉沦,终日郁郁呢?白氏在江州的生活恐未必如其在《琵琶行》中所言那么不如意,尤其是当地郡守“以朝贵遇之”,隐约表明了其此次被贬在当时士林的观感。以上种种证据表明,白氏“青衫湿”的原因似乎并非因为自己被贬,那么原因究竟为何?
笔者以为被贬江州不可视为白居易“青衫湿”的缘由,真正的原因是由此次被贬引起的白居易“政治观”的转变,即由先前的“勇猛精进”转而为“循默无为”——或许这样一个触及灵魂、关乎自身价值观的改变,才使白居易在此情境下情绪激动、难以自控。
因此,白居易“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原因并非仅仅因“遭贬”或是由琵琶女所引起的身世飘零之感抑或是壮志难酬之痛,其内心真正的苦痛在于由此次遭贬所引起的政治思想的转变,即白居易将告别“昨日之我”而迎来“明日之我”。
正是这样的矛盾冲突导致了白氏如此痛哭流涕,以至于“青衫湿”。当我们对作品及作者如此地探寻,才会更接近真实的白居易,在他湿透的青衫上,析出其中的“普遍意义”“艺术表达”及其最为真实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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