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故乡
你总为我独自守候沉默等待 --许巍,故乡
恩施多山。过了宜昌就是连绵不绝的大山,斜贯而过,为全省山势之纲领,向各方延伸出支脉。从空中看,像青绿袍袖上纵横的褶皱。褶皱间有较大平地的,则为村、为县、为市。我故乡就在一座海拔1200的山里,毗邻重庆,恩施过去有两小时车程,沿途均是山。我非常喜欢这段路。这些山多不高,除了白杨坪一带,诸峰较为秀拔外,其余多是些连绵小山,线条柔和,草木蔚然,永远给人一种温厚的印象,很耐看,且望之不厌。山间公路,多是盘山上下,要么就穿山过隧。宜昌到恩施一段常常是连续几个隧道,刚从一段漫长的黑暗中出来,豁然开朗,豁然没多久,又进入下一段黑暗。在隧道中行车,想到自己身处山体内部,既有一点激动,又觉得安宁。有一段特别特别长,出了隧道,有约二十秒的时间,可以望见上面的云天和四下的山野。印象里有一座庙宇之类的,和公路间隔着一道水,山峰的下半截隐在前面一座山之后。就那短短的几十秒,我望见山峰的峰顶上,茂林之中,露出一角黑色的飞檐。当时十分好奇,那样的绝顶山巅上,怎么会有人家?是为了防范土匪侵扰,或者躲避征税?我们本地的民居,屋檐又没有那样美丽的弧线。是道观,或是庙?就在这儿留了个心。第二年暑假回来,路过那里,一望峰顶,却不见了那个檐角。许是久无人居,坍塌了?也许之前所见,只是幻觉。这一来更增添了神秘感。到去年冬天,我又回来,车还在隧道里,我就准备好了,到了,一望,那檐角竟又完好地重现在峰顶。一想,才明白过来:夏天林木繁茂,屋檐为山巅的浓绿所遮蔽,冬天草叶凋零,这才显露出来。这些年来,对于我,它就像一个小小的神龛,安放在峰顶的云烟草树间。在我的想象中,无论世界如何摇荡,它都安然不动,是那样的一处存在。
七月间异常炎热,童宝补课去了,我就想回家休整休整。这几年家乡变化巨大,早年间就听说要拆,要拆,老不拆,空悬着心;突然间就拆了,风驰电掣,全没了。青砖的老屋,沧桑的吊脚楼,连同周边的街巷、树木,那些我自幼生长于其间,完全无法想象会变更的事物,造梦的背景,一闭上眼都还历历在目的一切,全没了。不仅如此,整个街道都在剧变,新来的领导看样子颇有雄心,要在这山区小街施展拳脚,换尽旧山河。四处一逛,风景皆殊,我真切地感受到世事如梦,一切皆非我有。其实在城市中生活,我早已习惯如此,每天到处都在增删一些事物,涂涂改改,没个定数。有什么喜欢的景致,只当一期一会,不倾注过多感情,也就易于洒脱,没了就没了。但是对于故乡的变动,我一时没有防备,觉得难以接受。无论如何,那座安放在群山之间,覆盖着法国梧桐浓荫的小街,已经不复存在了。
老屋这一带彻底成了工地,围着铁皮墙。工地边上,也蜃楼一般,起了两座售楼部,各亮着殷红的大字,刺在夜空上。左边是:忘忧森林。隔壁是:铭峰苑山庄。我一阵恍惚,不知身在何世。我想,那些消逝之物,都曾经确切地存在过,如今都成了缥缈的回忆;一些细节已开始弥散,难以辨识。而我此刻的情绪、此刻所睹所闻的一切,眼下都确凿无疑,总有一天,也都会漫漶不清。我们所有人的当下,都只是行走在未来的飘忽不定的记忆中罢了。什么会留下,什么是注定飘逝的,无人能预料,唯有接受而已。
我爸这个小区,聚集了武汉重庆各地周边怕热的老年富豪,过来买了房子,盛夏搬来住两月。每天楼下的凉亭坐满了老爹爹,摇着蒲扇,喝着茶,咵着天,下着棋。一片岁月静好,吾心安详!妖娆的婆婆就在停车场放个录音机,各种广场舞各式花样。用密集的音节营造出一种小规模的热闹气象来,站在三楼往下看,声势亦颇壮。
山中的夜静极了。连虫鸟啼鸣也是静的一部分,总是,梦里忘了自己是谁。白天,浮动着和煦的阳光,亭中石桌石凳,木桌木椅,晒得耀眼,像自身发出洁白的柔光。屋瓦渐渐被晒暖,暖红了夜晚的霓灯。
骄阳似火,晒不断尘世风烟,于我,不过独醉在淡淡的薄风里,恋些许文字浅诉清欢,光阴清冷,期盼的不过是一场细水长流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