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
01
明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太和县。
适逢端午，县令吴世济带上钱师爷等几个属下，正要出城游玩，却见一队队难民急慌慌涌来。
“大人，匪，匪——”
难民中，一个看上去痴痴憨憨的小伙子咧着大嘴，傻呵呵比比划划。与之同行的同伴紧忙下跪，神情惶惶道：“他是我三弟，叫赵猛。大人，真的来土匪了！”
说话的男子，名叫赵顺，是个郎中。一同逃难的还有二弟赵勇，一个养蜂人，和憨三弟赵猛。这哥仨是从龙兴之地、太祖朱元璋的老家凤阳城逃出来的。
不能不逃啊，几日前，张献忠率8万精锐铁骑，摧朽拉枯般攻陷凤阳，随即大开杀戒，短短三天，就屠杀了数万居民。
万一，万一他要率兵来攻，一走一过，就能趟平这巴掌大的太和县！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还是早做准备吧。”钱师爷顿慌了神，颤声劝道。
听得出，他的意思是脚底抹油，开溜。
事实也是，吴世济本乃秀才出身。半年前，尚在溧水县做教谕（相当于校教委主任，在编非临时工）的他接到圣旨，命即刻赶往太和县接任县令之职。从教谕到县令，升官了，吴世济满心欢喜，乐颠颠来了。眼下，让他吟诗作对还行，可带兵守城就差得远了。哪料，吴世济眉头一敛，下了命令：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这个教书匠，倒要会会这帮悍匪！”
嘿，还真是不知天多高，地多厚，脑袋瓜子不够人家砍！
02
俗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当夜，吴世济便忙得不可开交：
要打仗，得有人。可调来驻防名册一瞧，吴世济晕了菜：整座太和县，加上老弱病残，也仅有千儿八百个士兵。
没辙，只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了。“钱师爷，马上发告示，连夜征兵！”吴世济喊。
可接连喊了两声，没人回应。
要有人答应才叫活见鬼：钱师爷早携妻挈子，揣上细软银两，撒丫子溜之大吉了！
而更令人头疼的是，闻听凤阳祖陵被焚，崇祯皇帝盛怒，命五省军务总督调集所有军队消灭匪寇。所有，当然也包括太和县的守军。
这下，太和县彻底没兵了。吴世济也彻底懵了圈，傻了眼。
所幸，凤阳那面打得不可开交，匪寇没倒出功夫来招呼这座小城。
一转眼，又过半月，本以为福大命大，能逃过一劫的吴世济突然接到探马飞报：5万匪寇正气势汹汹地杀了来！
5万？我的祖奶奶，这段日子，全城的老弱妇孺都被动员起来，总共也只有七八百人。就算人人都长着三头六臂，也难有招架之力。而那些吃皇粮的捕快、随从，情知不妙，又一个个做了鸟兽散，逃得比山兔子还快。
屁大的功夫，整座县衙就只剩下了他吴世济老哥一个。
真真的是绝境啊！
03
事到如今，没兵没将没粮草，这仗怎么打？干脆，乖乖投降得了。吴世济长叹口气，走出了县衙。可抬眼四望，只见全城百姓手持柴叉棍棒，呼啦啦赶了过来。
领头的，恰是赵家三兄弟。
“大人，匪寇入城，生灵涂炭，已成人间地狱的凤阳城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赵郎中悲声说道，“左右都是死，我们和他们拼了！”
力量悬殊，咋拼？吴世济稍加思忖，不由眼亮：“好，本官这就调集百万大军，和匪寇拼了！”
放眼整座县城，当兵的，当官的，都跑差不多了，留下的上至耄耋老翁，下到尿尿和泥玩的孩童，就那么区区几百人，哪来的百万大军？不等众百姓想明白，又有探马报来一喜一忧两个消息。
忧的是，带兵将领名叫王自用，力大无穷，人送绰号“王和尚”。这家伙，是早期的义军老大，手下有包括李自成、张献忠在内的36员猛将。的确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牛逼的主儿；
喜的是，光头和尚王自用所带兵马并非5万，而是三四千人。
“上苍开眼，太和有救了！”听完禀报，吴世济冲众百姓拱手道，“没有刀枪火炮，那就备足石块，迎战光头王和尚！”
04
数日后，战局陡紧，王自用率近千凶悍士兵，意欲像捏软柿子一样荡平太和县。哪知，道道登云梯刚架上城墙，但听吴世济一声令下，老弱妇孺人人争先，滚木礌石齐下，直砸得匪寇哭爹喊娘，脑袋开花。
见先头部队受挫，伤亡不轻，王自用索性来了个倾巢出动。但，大兵刚刚压上，怪异的一幕上演了——
吴世济居然调集了近百娃娃兵，站上城墙，打起了弹弓，射起了竹箭。
更叫人纳闷的是，弹弓打出的是蜡丸，竹箭也没箭头，只是挂着一层黏糊糊的东西，还带着股子甜香。
这是啥玩意？王自用纳罕查看。
黏糊糊的东西是蜂蜜；蜡丸里装着的是虫子，是蜂王。
王自用这厢刚回过味，就听嗡嗡声大作，大团大团的蜜蜂黑压压扑来，碰脸蛰脸，碰鼻子蛰鼻子，毫不留情……
盏茶功夫，王自用的大军便被蛰得四散而逃，一败涂地。
这一歪招，吴世济是看到赵郎中的二弟赵勇才想出的。赵勇是养蜂人，时值初夏，调集百万蜂军不成问题。
虽说轻松打退了匪寇的第一次攻城，王自用的光头也被叮满了包，可太和县百姓的心仍悬在嗓子眼里：
蜂王没了，蜂兵也散了大半，已难发挥奇效。再说，王自用也不傻，肯定会想辙应对。果不其然，两日后再次攻城，匪寇个个头戴罩纱斗篷，手持熊熊火把。
聪明，换路子了。
你换路子，我也换路子。待匪兵靠近，吴世济看向赵顺，问道：“赵郎中，你可有把握？”
当然有。赵郎中振臂一呼，弹弓手又列队城墙，拉开弹弓，一通乱射。
这回射出的，是大个头的炮仗。炮仗飞入人群，噼啪炸响，那些没响的也被火把引爆，碎屑飞扬，白烟弥漫。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众匪兵很快乱了阵脚，纷纷扔掉火把刀枪，如同跳大神般抓耳挠腮起来。不消片刻，便倒下一大批。
数度受挫，王自用恼羞成怒，挥舞钢刀踏上了登云梯。哪料，憨子赵猛突然探出头，搬起块硕大的磨盘，狠狠地兜头砸下！
05
俗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说来也活该王自用倒霉，偏偏碰上了秀才出身、满肚子歪点子的吴世济，半生骁勇的他至死都没想到，先是被百万蜂兵蛰了个鼻青脸肿，接着又被草药炮仗炸得奇痒难忍，最后居然死在了一个傻子手里！
赵顺是个郎中，深谙草药的属性。吴世济突发奇想，命他连夜研制草药炮仗。太和县内荀麻丛生，割取烘干，研成粉末，只要沾上皮肤便奇痒难忍，更别说吸入肺腑了。为增加杀伤力，赵郎中还在荀麻粉中添加了活血的鸡血藤，令人眩晕的风茄花……
发生在崇祯年间的这桩太和县保卫战，以秀才县令吴世济大获全胜而收场。闻听捷报，崇祯皇帝龙颜大悦，责成兵部前来取经，以应对遍地流寇。
然而，面对询问，吴世济叹道：“蜂兵和炮仗，你们可以带走。但最为重要的退敌利器，你们是取不走的。”
“是什么？”
吴世济指向那些临时组织起的守城百姓，郑重道：“民心。”
作者：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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