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鹏波：释“尴尬”——从《红楼梦》第46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谈起
原创： 任鹏波 今日语言学 昨天
本文讨论两个问题：一，系统讨论明清戏曲小说中“尴尬”的意义；二，指出今通行解释将46回“尴尬”等同为今普通话之“尴尬”，并分析邢夫人出身、地位、处境尴尬云云，是误解。第46回“尴尬”应训“邪僻不正”，与“两难难堪”无关，其背后是官话和吴语词汇互动演变线索与文学形象理解历时线索的平行性。
一.明清文献中“尴尬”的主要用法：“不正”
“不正”是“尴尬”的《说文》古训。本文集中力量做了该词语明清以降的断代研究，系统整理其意义，具体分为“指人、事的一般邪恶、坏”“地方凶险”“事情可疑蹊跷”“指人、事风流邪僻”进行讨论。分别例如：
- 圣天子仁厚为怀，不予深究，但到底有甚尴尬，须彻底报究一番。（清·无名氏《乾隆南巡记》第69回）
- 前日行的须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尴尬去处。（明·施耐庵《水浒传》第16回）
- 明知这事有些尴尬，也将来草草问成。（明·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11）
- 汤生先前以为玉堂是那风流尴尬之人，毫不介意；如今见他如此，方知他也是个正人君子，连忙敛容起敬。（清·石玉昆《三侠五义》第77回）
主要依托CCL语料库（明清两代）的统计如下：
表1 明清官话层面“尴尬”各义项的用例数量及比例统计表
二.《红楼梦》清代至民国评点和域外译文等材料对46回“尴尬”意思的理解
建立在清至民初评点材料和域外翻译材料基础上的一致性，可为46回“尴尬”训“邪僻不正”提供充分性论证。
表2 清代至民国《红楼梦》内证、评点和翻译对46回“尴尬”研究可参考资料辑录表
三.官话和吴语词汇互动演变线索与文学形象理解历时线索的平行性
依托语料库的全面考察，“不正”意义的“尴尬”一直延续到19世纪后期，之后难觅例证。两难难堪义“尴尬”从吴语进入共同语，方言学界已有研究。如钱乃荣（2003：134）将其列为北部吴语一级特征词，认为吴语的众多用法中只有这个用法进入了普通话。利用“全国报刊索引”数据库作为研究工具，可确证该结论，并可知其进入共同语的具体时间和历程，以及民国时期对46回理解的南北差异。
表3 晚清民国期刊报纸(1833-1949)中“尴尬”的情况统计表
表4 民国时期对第46回“尴尬”的理解的南北差异表
文学形象理解的转变，背后是该词汇现象中体现的官话和吴语的互动关系，是在官话中原有“尴尬”走向消亡，吴语中“尴尬”逐渐取得共同语地位的时间段内发生的。故可知，词汇意义演变线索与文学形象理解线索有平行对应关系，转换的时间都是在清末民国：
词汇史：不正→两难难堪//文学形象理解历史：不正→两难难堪
参考文献
白维国（编） 2011 《白话小说语言词典》，商务印书馆。白维国（主编） 2015 《近代汉语词典》，上海教育出版社。李希凡 李萌 2014 《“你倒也三从四德”——论邢夫人》，李希凡、李萌著《〈红楼梦〉人物论》（《李希凡文集》第2卷），东方出版中心出版社。钱乃荣 2003 《北部吴语研究》，上海大学出版社。石汝杰 宫田一郎（编） 2005 《明清吴语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杨为珍 郭荣光（编） 1986 《〈红楼梦〉辞典》，山东文艺出版社。俞平伯 1997 《俞平伯全集》第6卷，花山文艺出版社。
原文刊于《中国语文》201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