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电视或者电影精彩了,形成现象级了,要有心去找原著看,那里面更深刻,世界尤其不一样。
老马叹了口气,他不大自信:“我在找一种五个人的玩牌方法,你好和大家打成一片。”
这事让许三多坚定得不像许三多:“我不玩,玩扑克牌没意义。”
老马又叹了口气,这些天他快把山也叹倒了:“什么有意义?”
许三多很有主见地道:“我二哥就是玩牌玩得就不大回家了,虽说我倒不觉得像爸说的那样,他变坏了。”
“可是什么有意义呢,许三多?人这辈子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做没意义的事情。”
“有意义就是好好活。”
老马又有点噎:“那什么是好好活呢?”
“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许三多看一眼老马后强调,“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老马听到这里几乎想冷笑,幸亏这个人并不擅长做出那种偏激的表情,他对生活中常见的碌碌无为甚至不会愤怒,只是有一天就发现,自己已经消磨成现在这样。
老马站起来:“你跟我来。”
所到的地方并不远,就在仓库门外。老马对这块小小营地划了一下手,把几间东倒西歪屋全包括在里边。许三多就看这块杂草与砂石间生的营地,这永远是片被岁月侵蚀的土地,朔风和时间永远在消磨这几间房和这里的人。
“你看。”老马指着营地说,“是不是很宽敞——对五个人来说。这里最多的时候驻过一个排,三五三团最好的一个排,排长是现在三五三团的团长。”
许三多哦了一声,对这种事他不大有感觉,因为他甚至连本营营长都不曾见过。
“他们被这地方荒的,也被日子给耗的,那时候的排长,也就是现在的团长就想修条路,做有意义的事情。”老马从脚下直指到了远处。
许三多瞪眼看,可即使是调来世界一流的侦察器材也绝看不出这里曾有过路的痕迹。
“最后没修成,一个满员排,三十多人,也半途而废。意义是经不起耗的,今天明天你说有意义,今年明年呢?过一个十年呢?还是这地方,还是这荒土,你看得出意义来吗?”
许三多抓了把土,砂质从指缝里漏下,剩下是什么都派不上的小石子儿。
“明白我说的么?”老马看着许三多,希望他明白,这地方抱太多希望不好,会失望。
许三多好像没听懂:“修路很有意义。”
老马傻了一下,凑得更近地看许三多,他确定一件事,不管是聪明人碰上笨蛋,还是有经验碰上零经验,刚才的话全白说,根本不在一个思维频率。
老马一番苦口婆心全成了白扯,生气了:“那你修条路吧,许三多,有这么一步宽就行。”
“那太窄了。”许三多看了老马一眼,老家叫它田埂道。
“那就五步。”老马把自己气乐了,“坦克车体的宽度,标准吧?咱们是装甲步兵团嘛。”
许三多很认真地想着:“是命令吧,班长?”
老马苦笑着走开:“如果我会命令你们做做不到的事,嗯,那就是命令。”
他打算回宿舍,今天就算到此为止了。
许三多脸上抑制不住地兴奋:“班长,这是我到五班接到的第一个命令!”
老马回头看看他,许三多兴奋上脸的表情让他再走两步又回头看看,这次回头老马忽然有一个感觉:他也许是惹了祸。
草原的夜里风很大,声音能在黑暗里传出很远:高高的山上一呀一头牛,尖尖的角来歪着一个头。李梦几个谈笑风生地自黑漆漆的草原里归来,忽然愣住。
几间屋之间用石灰划上了整齐的白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此地的一成不变,那算一个改变。几人犹豫了一下进屋。
老马独坐桌前在摆桥牌,那三人进来:“许三多呢?”
老马瞟他们一眼:“捡石头去啦。”似乎有点心虚,“他……想修条路。”
三个人都傻了。
老马接着说:“一条路,从这到哨位那,他觉得那很有意义。”
老马挠挠头,他越发心虚得没边:“也许我说错了话……好像下了那么道命令……”
李梦他们的似笑非笑终于爆成了笑,那三个家伙你拍我打,李梦和薛林甚至互相三击掌,再撞了一下屁股。
老马正为那道命令不安,于是瞪他们:“搞什么?这没有妨碍你们打牌。”
薛林乐了:“何止啊?班座!这意味着,许三多终于入乡随俗,不再骚扰我们的生活!你想啊,一个人,修条路,在这,从这到哨位……班座,你不会插手吧?”
老马摇头不迭:“我?干点什么不好?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对呀!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根本是不打算完成的事情嘛!就是一个打发时间嘛!……你们看着我干什么?你们笑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们四个人在打牌,心烦意乱地一声不响,绝对没了平时的咋呼。
外边多了一种漫长的敲击石块之声,简直是无休无止。
薛林忍不住了:“这他妈的……”
老魏挠挠头,几乎没心看自己的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马瞪着自己的牌:“他干扰你们了吗?”
老魏:“他干扰你了吗,班座?”
“当然没有。”可老马瞪着牌的眼睛完全没有焦点,所以老魏绝不相信地看着他。
老马干咳一声:“你们在打发时间,他一样,在这谁都有权打发自己的时间。”
薛林竭力让自己的语气热情一点,对着窗外:“许三多,我教你打升级好吗?”
许三多的声音在窗外,敲击的声音也未停:“我不爱打牌。”
“你爱干啥呢?棋?象棋,军棋?卡拉OK?你要不唱卡拉OK?”
仍在敲着:“我不会,什么都不会。”
李梦对着薛林挤眉弄眼:“忍一会儿,再忍一会儿,再忍个三五天他就歇啦。”
薛林不信:“这话你三五天前就说过啦!我恨不得就……”
“恨不得什么?”老马把牌放下了,“我跟你们几个说,他没有做错,你们也不准胡来。如果再有这类有损本班安定团结的言行,我就——”他一巴掌拍在牌桌上。
这天几个人从营地里走过时,走得都极不自在,因为驻地间忽然有了条路。
车体宽度,长度还没跨出驻地,只能说初具其形。路一边堆着许三多从各处捡来的石头,都比荒原上常见的为大,而且因为此地富含矿脉,有着各种色彩。另一边是已经被砸碎的石头,砸成同等的大小再分门别类,考虑到这是一个人干的,又是一个小奇迹。他们都存心避开那条刚初具雏形的路,老马亦然。
傍晚的时候,李梦在窗口瞧着,外边在敲击。窗外的暮色金黄而辉煌,外边的人应该是不折不扣的沐日而作。李梦对着屋里的人说:“他根本就是块木头,对着那么好的景色不会抬头去看,这样的人干巴、枯涩,全无情趣。”
屋里无人回应,但李梦说话的习惯向来是只要有人听见。
“这哪是在修路?是在……在磨路。以为他拿石头砌出个路沿来就算了,结果他号称要把这条路用石头铺上。这是半沙化地,草原,你们说那些石头他从哪块翻出来的?你们说?”
无人回应。于是李梦问窗外:“许三多,你把石头一个色放一堆干什么?”
“我想砌……砌……图案”许三多自己也不知道砌什么图案。
李梦向着屋里摊手:“听见没?还图案。他以为他在搞艺术,我看他要被艺术搞……你们看着我乐什么?”李梦匆匆从窗前走开,“我要把他写进我的小说,我一定要把他写进我的小说。”于是宿舍里的字纸篓里又扔进了两个刚揉就的纸团。
许三多捡石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