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在哪家医院上班，还是因为一起医疗事件。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前夕我远赴他乡找工作，连毕业照都没参加。待我铩羽而归，学校早就人去楼空，同学们已各奔前程。那时通信方式不发达，只有几个至交还有联系。他属于彼此脸熟但来往甚少的那一类，断了就断了，只记得是个老实人。
再见到他是在电视上，我正在家里做卫生，突然听见有个声音耳熟，瞟一眼电视，立刻认出他来：隔了20多年，他一点没变，还是一副老实人模样，讲话时双手握得紧紧的。是个采访，我把声音调大些，正听到他在说：“就拆了。”猛地想起某地闹得沸沸扬扬的“拆线事件”，难道是他？专门找出眼镜来，我凑近了看电视下的字幕，果然是。
我愣住了，有些难过：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明明已经把病人伤口缝合了，却因为人家带的钱不够，硬把缝好的线再拆下来。又隐隐想不通，觉得奇怪：第一，有钱没钱，是缴费处的事，当事医生怎么会知道；第二，缝合本身要花好多时间精力，拆下来又是一趟。即使已经白辛苦了，何必再辛苦一趟？拆了就能把损失夺回来吗？不理解。
连忙给几个同学朋友打电话，大家都很诧异，觉得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者“蔫人出豹子”。想跟他联系，但这种时候找到他，不是给人伤口上撒盐吗？
转眼也好几年了，前不久，朋友拉我参加一个会议，正好碰和他同医院的一位医生，我还记得这件事，便问起：“他是我同学，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老实人……”
那位医生一拍桌子，“嘿”了一声，说：“他就是太老实了。那个病人连肌腱都切断了，缝合了好几层，结果一看收费1800元就急了，开始耍赖，非要他拆几线，说少几线就少点儿钱。他肯定不干哪，病人就说：你不拆我自己来。就去抢刀子抢剪子的。那怎么能让病人自己拆？拆坏了怎么办？他老实嘛，就把最表面的一层拆开，意思是安抚一下病人。结果病人转头就找报社曝光，好，倒霉了吧。”
我说：“那医院怎么办？”
“现在谁不怕医闹。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最后那个病人又跑到别家医院，把表面那层缝上了，还感激得不得了，说人家只收他800块。也不想想，我们给他缝了10层，那家只缝了一层，而且清创、消毒……做了多少工作。”
我说：“这件事影响这么不好，你们怎么不说呢？”
他苦笑：“风口浪尖的，谁听你说？老百姓恨不得把医院都当作骗钱的。”我无言以对。
我跟这位医生要到了我同学的电话，我觉得我应该跟他打个电话，向他问声好。
本文摘自《病人看病 医生看人》，爱玛胡 著，当代中国出版社，201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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