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处青山可埋骨,
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
更结来生未了因。
这是苏轼在乌台诗案期间留给弟弟绝命诗中的诗句,每读之,总会被苏轼苏辙兄弟之间的深情所感动。
与曹植兄弟、李世民兄弟和所有为权、利而兄弟反目、手足相残不同,苏轼兄弟一生相依,成为天下兄弟的楷模。宋史·苏辙传》记载:“辙与兄进退出处,无不相同,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
在兄弟二人的心中,是怎么评价彼此呢?苏辙说:"昔余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蹇裳先之","抚我则兄,诲我则师。"在弟弟眼中,哥哥对我太好了,既是我的兄长,也是我的老师啊。苏轼在写给好友李常的诗中说:"嗟余寡兄弟,四海一子由。""吾少知子由,天资和且清。岂是吾兄弟,更是贤友生"。 在哥哥的眼中,这个唯一的兄弟,天资和且清,既是贤弟,也是良友啊。甚至夸“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知。”可以说,兄弟两个是彼此引以自豪的。
嘉佑二年(1057年)苏轼与苏辙同科进士及第,步入仕途,两人政治思想大致相同, 政治上同进退 ,晚年同贬南荒。唯一不同的是,苏轼性格狂放外露,多“动”;苏辙性格沉稳内敛,多“静”。性格决定命运。与哥哥相比,苏辙一生官做得比哥哥更大点,贬谪时间也短些,谪居地离京师也近些,寿命(享寿74)也比哥哥享寿65岁)更长些。
苏轼哪都好,就是“赋性愚直,好谈古今得失”的毛病改不掉,老是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那支笔。对此,父亲苏洵没少数落他;父亲去世后,夫人王弗也常规劝丈夫,然效果不佳,无奈,便“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以增加力度;可惜王弗26岁便去世了,苏辙义不容辞的担负起劝诫哥哥的责任。苏轼的监禁解除,子由来接哥哥出狱,一见面,上去先用手捂住哥哥的嘴。那是告诉他,哥哥呀,大家怎么劝你都不听,这次吃了大亏,以后一定要三缄其口了吧。
苏轼比弟弟苏辙年长三岁,按常理,哥哥应该关照弟弟多些。而事实是,弟弟苏辙更像哥哥。兄弟两人初授官,苏轼要去凤翔府上任,这时老父尚在汴京,于是弟弟说:“哥,您上任去吧,我先不做官,留下来照顾父亲。”父亲去世后,苏辙承担了更多的家庭责任。苏辙的家,常常成为哥哥一家人的收容所,避难地。苏轼去世后,苏辙更是成为苏家人的主心骨,苏辙的长寿也为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提供了便利。
不错,苏辙以有如此天纵英才的哥哥而自豪,但更多是为太随性而为的哥哥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惹出什么祸端来。苏轼出了事,最上心的莫过这个弟弟了。苏轼陷“乌台诗案”后,弟弟四处奔走营救,上书皇帝,仿古人谢官抵罪,情愿交回自己的官职换哥哥一命。他在《为兄轼下狱上书》中写道:“困急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者,人之至情也。臣虽草芥之微,而有危迫之恳,惟天地父母哀而怜之。臣早失怙恃,惟兄轼一人相须为命,今者窃闻其得罪,逮捕赴狱,举家惊号,忧在不测。….不胜手足之情,故为冒死一言。轼居官在家,无大过恶,为是赋性愚直,好谈古今得失,通判杭州及知密州日,每遇物托兴,作为歌诗,语或轻发。….昔汉淳于公得罪,其女子缇萦请没为官婢,以赎其父,汉文因之遂罢肉刑。今臣蝼蚁之诚,虽万万不及缇萦,而陛下聪明仁圣过于汉文远甚,臣欲纳在身官,以赎兄轼。”苏辙的上书虽没有起什么大作用,但手足情深尽露其中。苏轼在狱中误以为必死,写绝命诗托付弟弟,其中“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两句,更是兄弟情深的赞歌!
皇帝并不真想要苏轼的命,再加上王安石施以援手,最后,苏轼贬往黄州(湖北黄冈)充团练副使,苏辙贬为筠州(今江西高安)监酒,五年不得升调。乌台诗案本没有苏辙什么事,但既然做了弟弟,那就同甘共苦吧。
苏轼像弟弟关心自己一样,对弟弟也是宠爱有加。 苏轼几乎每到一个任所就给弟弟寄信赠诗,心有所思、所感,便于弟弟交流心得。仅以“子由”为题的诗词,诸如《示子由》《别子由》《和子由诗》等,就有100多首。苏轼的诗词中弟弟“子由”二字出现了229次 ,是出现频次最高的词语。
苏辙之于苏轼,如果说是生活助手、后勤部长的话,那么苏轼之于苏辙,扮演的是人生导师、心理医生的角色。他给弟弟谈人生。如《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再给弟弟谈名利。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后,弟弟带苏轼家眷前往黄州,苏轼记曰:《今年正月十四日,与子由别于陈州,五月,子由复至齐安,以诗迎之》,遂有诗给子由:“早晚青山映黄发,相看万事一时休。”苏辙《在磁湖滞留二日,寄子瞻诗》诗中回复,哥哥您说得和很对,名利算什么:“从此莫言身外事,功名毕竟不如休。”
知道弟弟心情不痛快了,苏轼就充当心理医生,专治不痛快。苏辙写诗和哥哥讲自己《种菜》:
久种春蔬早不生,园中汲水乱瓶罂。
菘葵经火未出土,僮仆何朝饱食羹。
强有人功趋节令,怅无甘雨困耘耕。
家居闲暇厌长日,欲看年华上菜茎。
哥哥一下看懂了,老弟这是借“怅无甘雨困耘耕”、“家居闲暇厌长日”表达壮志难伸的苦闷心情。于是和诗《次韵子由种菜久旱不生》:
新春阶下笋芽生,厨里霜虀倒旧罂。
时绕麦田求野荠,强为僧舍煮山羹。
园无雨润何须叹,身与时违合退耕。
欲看年华自有处,鬓间秋色两三茎。
苏轼告诉弟弟,我这里的情况和你差不多。我当初不是告诉你人生似飞鸿踏雪吗,我不是说过“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吗,别为“园无雨润”烦恼了,既然咱们“身与时违”了,那就随遇而安“合退耕”吧。
当然,哥哥也不是光耍嘴皮子,苏辙生的三儿七女,都是苏轼帮助婚配的,这也是当哥哥的为弟弟家办的实事、大事。
苏轼苏辙兄弟出仕后几十年间,聚少离多,外任地方,总是希望离彼此近些。即使如此,有时几年也见不上一面,但兄弟俩的联系从未间断。书信来往,诗词唱和,深情的目光始终相互关注着对方。首次分离,是苏辙送哥哥任职凤翔,送哥嫂到郑州而别;苏轼外放杭州,苏辙一路送到阜阳;苏轼贬黄州后,苏辙把哥哥的家眷送到黄州;苏轼再贬海南儋州,与当时被贬雷州苏辙相见,又是弟弟再送哥哥南渡。这也使兄弟两人最后一次相见。面对依依惜别的弟弟,苏轼在《颍州初别子由》中给弟弟说:“近别不改容,远别涕沾胸。咫尺不相见,实与千里同。人生无离别,谁知恩爱重。”“离合既循环,忧喜迭相攻。悟此长太息,我生如飞蓬。”
对于弟弟的情谊,苏轼时刻难忘。长期的分离,使兄弟之情更浓。中秋之夜,月圆人不圆,苏轼作《水调歌头》,兼怀子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七月,苏轼在常州去世,临终前以不见苏辙为憾,以书属辙曰:“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苏辙得知后,在悲痛中为其撰祭文,又作《追和轼归去来词》,其后作《 东坡先生墓志铭》。次年,其子苏过遵嘱将父亲灵柩运至河南郏县小峨眉山安葬。
苏辙画像
苏辙于政和二年(1112年)九月致仕,十月逝世,享年七十四岁。原拟葬眉州祖茔,但后来觉得哥哥一人太孤单,仍葬于郏县苏轼墓旁,兄弟再不分开,永远相伴。
郏县三苏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