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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赞美词-三变姣容,谁人宠杏——从诗歌角度看杏花的前世与今生丨洞中世界

作者:车型网
日期:2020-03-06 19:4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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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 盛开的杏树)


有疑说


新专栏上线。


作者自荐:贺金缕,男,身高183,体重不详,江湖人称贺处长。这条征婚资料为了提高成功率,我就不写房与车的状况了。爱好广泛,对女性专一。会写有关文学,影视,恐怖,性等题材的东西。


专栏名,洞中世界,大概是脑洞吧。


文/贺金缕


本文由微信公众号“读书有疑”(doubtsinreading)原创首发。其他站点、平台转载需获得本站授权,非授权转载必当追究!当然欢迎读者朋友圈等。


若现实中有一面能回答任何问题的魔镜,我们对着魔镜问:“魔镜魔镜请告诉我,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谁?”魔镜恐怕也哑口无言。这怎么比较?现实毕竟不是童话,白雪公主并不存在。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若说某某最漂亮,那么各位的男朋友怕是第一个不服:“明明是咱家宝贝最漂亮嘛!”但若我们对着镜子问:“魔镜魔镜,世上最美丽的一类植物是什么?”魔镜定然毫不犹豫的回答:“花!”人类的生活离不开花,花卉文化在人类的植物文化之中,占有绝对崇高的地位。说到花,我们可以轻易联想起很多镜头:


花是冰雨中拼命喧闹的青春,也是冷风中悄然远去的背影;花是电影《黄金大劫案》中,小东北与顾茜茜抓不住的浪漫却冰冷的初恋;花也是维多利亚女王的王夫,阿尔伯特亲王胸前绽放的高贵与荣耀;花勾起了稼轩居士对楚国大夫的怀念——灵均千古怀沙恨。恨当时匆匆忘把此仙题品;花消磨了白石道人流落天涯的英气——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因为有了花,芸芸众生的爱情、寂寞、悲伤等情感与情绪都绝不孤独,有依有靠。花是上天赐给人类的礼物,是身边未雨也可见的彩虹。



关于花,我有很多话可说,我也有很多花可说。但最近被命运嘲弄后,让我对杏花抱有莫名的情愫。杏花在傲慢与偏见中待得太久了,我也有足够的理由去偏爱它一次。


大多花一生只有一种颜色,年老色衰之时,便不再光鲜亮丽。唯有杏花,有“姣容三变”之称。最初的杏花,为鲜艳的红色,是绽放的花火,正所谓“红杏枝头春意闹”;



慢慢开放之时,则是“粉薄红轻掩脸羞”,粉薄红轻四个字,便是对其花色的概括;



到花开到憔悴时,则是“裁剪冰绡”的白色。杏花是如此的美丽,且不单调,即使开到最后,也保持着冰冷的姿态。杏花,无疑是这世上最美丽的花之一。



红颜薄命,杏花也易得凋零。十二月花神中的二月杏花神的代表便是那战乱中香消玉殒的杨玉环。然而人们对待红颜,更往往与祸水联系在了一起。封建古中国对女性无由的歧视,也强加在了杏花身上。



说到文学艺术中的杏花,人们能联想起些什么呢?美好点的,也许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也许是“红杏枝头春意闹”;暧昧点的,便是“一枝红杏出墙来”;若再不堪一点,便联想到杏花“淫花”或“娼妓之花”的别名。


这些联想,杏花都以配角或低贱的形象出现。的确,单从文化角度来看,杏花在中国文化里所代表的形象一向不怎么好,也不太受重视。这种文化的血脉一直循环到今天。


杏花演艺生涯的早期:


杏这种植物,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便有所记载。那时的人类由于生产力低下,更关注植物的实用价值。杏可结果,杏字下有一口,可间接证明杏最开始得到关注,是因为其可食用的价值。古有五果,曰:“栗、桃、杏、李、枣。”杏在五果之中的地位并不高,而桃为五果之首。所以古人对其重视程度不高,连和桃比也是远远不如的。我们可以发现,在中国早期文学作品,如《诗经》之中,已有大量的花卉出现,就桃花而言,已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经桃夭》)。而且有很多花,都是作为主角出现。


所谓主角,如《桃夭》,桃花便是全诗意象中的主体,且是唯一,出镜率最高,每四个镜头就要给它个特写: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又比如一些诗歌作品中,从题目便能看出主角是谁,如陆游的《卜算子咏梅》,读者一看,便知主角是梅花。而不像张先《一丛花令》中“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的桃杏,只是一笔带过,以跑龙套的形象出现。上头提到的名句所在的名篇,如叶绍翁的《游园不值》,从题目看,就知道杏花是跑龙套的,哪怕是个很出彩的龙套。


实际上在众多花卉已是主角时,杏花别说混到主演,就连跑龙套的位置都没有。就我所读诗中,立马所能想到到的杏花一词最早出现的年代,已是南北朝时期——桃花落地杏花舒,桐生井底寒叶疏(王褒《燕歌行》)。显而易见的,杏花依然是以跑龙套的形象出现。这首《燕歌行》全篇182个字,共26句,杏花只占两字,在一句话中出现。且这龙套跑得也憋屈,要说这句话都在说杏花,那好歹也算有了一个特写镜头。偏偏桃花也来抢镜,分走了一份便当。大家说说,杏花憋屈不憋屈?


坏日子总有熬到头的时候,杏花毕竟天生丽质,渥洼之马,必有伯乐相识。一日,杏花终于熬到了头,南北朝大导演庾信相中了杏女郎,就像周星驰相中了星女郎。于是,第一部由杏花主演的作品出现了。


杏花诗 庾信


春色方盈野。枝枝绽翠英。


依稀暎村坞。烂熳开山城。


好折待宾客。金盘衬红琼。



我们来点检一下众星女郎。莫文蔚、张柏芝自是天后级别,张敏当年也是影后级别的。但总不是每一个星女郎都这么幸运,黄圣依就混得不怎么好。而杏花,虽也被大导演相中,虽然姿色倾国倾城,且戏路还很宽,偏偏生不逢时。


大导演庾信虽做出了新的尝试,但毕竟手法不够成熟。与他擅长的其他题材相比,这部片子拍得虽中规中矩,倒也算不得横空出世。杏花在其中的演出虽可圈可点,却并不惊世骇俗。甚至还比不上一些后来跑龙套的演出。而在同时期,也只有庾信这一首以杏花为主角的诗。


就这样,杏花在后来的演艺生涯中,混得甚至比黄圣依还差。各方对她的评价,也呈持续走低之势。


杏花演艺生涯的唐代时期:


时间追溯到唐朝。人民生活水平有很大提高,经济的繁荣,促使了文化的繁荣,唐诗,更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代表。这一时期的诗歌,不但对唐之前各种体裁的诗歌有所继承,更是绝句与律诗兴起且繁荣的时代。这一时期,植物的实用价值渐渐开始不那么重要了,趁着这个东风,花卉文化有了巨大的发展。人们对花卉的态度,开始从实用转变为审美。


杏花趁着东风,也算接了不少剧本。但我们先从大处着眼,便知道杏花这段时期的事业虽有发展,却也混得也不如人意。


根据各种大略统计,杏花在唐五代时期主演的作品,只有34首,其余各种客串、配角、龙套不计。的确,比起以往仅仅是跑龙套,主演的作品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杏花的演艺事业有很大的发展。但比起同时期风头一时无两的其余花卉演员,杏花怎么也火不起来,始终上不了头条。


接下来我们从细处着手。


一个人首先被他人所注意的,必是其表象。在古时候,人类对自然界信息的最开始且主要的来源,还是靠眼睛。因此,杏花最先被注意到的,也是其美丽的外表。


庾信自是从外表着手。


而到了唐代时期,杏花已作为观赏植物而大量种植。说到这里,我们可以说说同时期普遍应用的一个词——杏园。科举制度从隋开始,到唐,发展与完善。而唐时科举,在发展到一定时间段以后,有一个惯例出现。科举制度选拔出人才,人才们会被宴请,此宴名为探花宴,被宴请的青年才俊,是为探花郎。探花宴的举办地,在今西安市曲江池畔。池畔有一园,称为杏园。园内种满了杏花。


还真是巧了。杏花的是二月的代表,是春的代表。杏花的花期有一诗可做总结:“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白居易《春风》)”杏开在梅之后,又在桃梨之前。而科举放榜日,也在农历二月。


总而言之,二月青年才俊曲江池畔杏园赏杏,吟诗作乐,意气风发,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在杏花为数不多的正面象征意义里,“及第花”是不得不提的一个象征意义。杏园赏杏花,是多少唐朝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啊!


可是世事总不如人意,不是人人都能通过朝廷的选拔。花,也成了读书人所寄托的思想、志向的工具。好的一面,通过选拔的人才,自是春风得意,孟郊就“一日看尽长安花”,这里的“花”是多么的令人喜悦。


而不能通过选拔的读书人呢?上面已经说了,人类各种情绪都能寄托于花,而名落孙山之人,难免积郁,这时感情就得有一个发泄口。什么花是最好得发泄口呢?私以为是杏花。读书之人,虽然落第,却少有人能看得开。对古之读书人来说,科举是实现其抱负的最最重要的道路,科举失败,有几个能抛下不甘之心?有几个能再也不向往有朝一日金銮殿前,与圣上同朝议论天下大事?因此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之人从来不少。孟郊也是之一。


这种不甘与向往,具现化为对于杏园探花宴的向往,也寄托到杏花身上。


。如温庭筠的“知有杏园无路如,马前惆怅满枝红。”


曲江红杏 郑谷


遮莫江头柳色遮,日浓莺睡一枝斜。


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


仕途不顺之人的感慨惆怅尽在其中。


当然,杏园也不全是寄托落第之情,具体位置具体分析。如元稹的“最爱轻欺杏园客,也曾辜负酒家胡”(元稹《赠崔元儒》),这里的杏园客,就只是单纯的青年才俊的意思。是说才气比青年才俊还要高。又如元稹的杏园同名诗《杏园》所描绘的场景:


浩浩长安车马尘,狂风吹送每年春。


门前本是虚空界,何事栽花误世人。


这里的杏园,就是具体的杏园了。但无论无何,杏园一词,就是跟科举沾边的。因此杏花一词,也跟科举沾了边了。


杏园就说到这里。在这里,杏花有了正面意义,倒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不是因为自己的外貌、清香等特质,仅仅是借了科举考试与曲江旁一个园子的风。这跟梅花的正面意义来源于自身不同。如梅花高洁坚韧的正面意义,都与其自身特质有关。


那么言归正传。杏花有什么特质呢?从杏花的特质着手,各位唐朝的诗人导演们,创作出了什么好作品呢?


经济文化与科举制度的发展,使士大夫阶层对杏花的观察更为细致了,文学作品中的杏花形象也更加多元化、深入化。不再像庾信大导演的《杏花诗》那样只是停留在表面。


而杏花的特指,上文已经提到。她最能吸引人,能给人以深刻印象的特质,便是“姣容三变”。因此,从杏花变幻多端的颜色着手的作品是很多很多的。


以下例出我印象最深的一首,而这一首诗,杏花也是主角:


杏花 温庭筠


红花初绽雪花繁,重叠高低满小园。


正见盛时犹怅望,岂堪开处已缤翻。


情为世累诗千首,醉是吾乡酒一樽。


杳杳艳歌春日午,出墙何处隔朱门。


红花雪花,密密麻麻的布满小园,颜色煞是多彩好看。这让我又想起了韩愈对杏花的描写“杏花两株能白红”。


唐时人们对杏花的描写,也不仅仅只是停留在视觉上。花香也是花重要的组成部分。纵是美女,有狐臭,自也不能讨喜,已不是美中不足一词能形容的了。唐人对杏花的描写,也深入到了嗅觉审美。


酬长孙绎蓝溪寄杏 钱起


爱君蓝水上,种杏近成田。拂径清阴合,临流彩实悬。


清香和宿雨,佳色出晴烟。懿此倾筐赠,想知怀橘年。


芳馨来满袖,琼玖愿酬篇。把玩情何极,云林若眼前。


杏花的香味,是一种淡雅的清香。杏花虽然开得密密麻麻,绚烂多彩,香味却是淡然脱俗。在我看来,这颇有另一番出淤泥而不染之感,知世故而不世故之感。因此我尤其喜欢杏花。


仔细推敲以上的一些杏花的代表诗作,我们可以发现杏花在唐朝,虽然较之之前有更深入,更好的作品出现。但由于依然不太受重视,杏花主演的作品,也算不上顶尖,还是有点流于表面。


更不幸的是,随着儒家思想的深入发展,杏花艳丽的外表,多变又不单调的色彩,这些本来很美好的东西,都成了文人们给她安上的莫须有罪名的罪证。艳丽美丽,是妓女的特征;姣容三遍,易得凋零,是薄情寡义。从这点来看,文人们是很恶意的。


杏花 薛能


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楼。


谁知艳性终相负,乱向春风笑不休。


看,杏花已与青楼、艳性等联系在了一起。在一些作品中,就连其红颜天妒,易得凋零充满悲剧色彩的特征,也被人扣上了薄情寡义的帽子。实在可悲可叹!


雪上加霜的是,梅花也来跟她抢戏。梅开于杏花之前,虽然自身所处环境寒冷艰苦,但反而成了梅花成名的基础因素。杏花开于梅花之后,虽也有如雪的一面,但生不逢时,便失了特色。杏花也因此常常成了梅花的陪衬,如:


梅花寄所亲 李建勋


一气才新物未知,每惭青律与先吹。


雪霜迷素犹嫌早,桃杏虽红且后时。


云鬓自黏飘处粉,玉鞭谁指出墙枝。


老夫多病无风味,只向尊前咏旧诗。


唉,通过贬低杏,从而抬高了梅。正所谓:既生梅,何生杏。


在这一时期,对杏花的贬低已出现,但终究没有普遍化。而到了宋代,杏花在道德上被贴上了直到日后也未能撕下的标签。杏花无端承受了黥刑之痛。


杏花演艺生涯的唐后时期:


两宋时代随着经济文化的持续发展与繁荣,花卉文化出现空前的繁荣。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形象,菊花的隐士形象,特别是梅花在群芳谱中的领军地位,都已成型和巩固。这都是儒学复兴,士大夫阶级满脑子仁义道德,看见什么都得与仁义道德相关联有关。


而同时,作为牺牲品,杏花的低俗形象也在纸上定型了。



虽然杏花的风评不怎么样,但作为一名花卉演员,她在两宋主演的作品也有所增多。


先从诗而言。在北宋初,整个诗坛门派林立,但有三派最为厉害,成三足鼎立之势。一曰“西昆”,二曰“晚唐”,三曰“白”。白体诗派中,有一功力不俗的导演,名为王禹偁。他相中了杏花,并且让杏花第一次主演了一整个系列。


白体以唐之大家白居易为祖师爷,而王禹偁的这组杏花诗,得祖师爷精髓,顺熟浅切,又不失美感。这组《杏花》一共七首,较之前人,对杏花从外貌到内在的描写,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其中有“红芳紫萼怯春寒,蓓蕾粘枝密作团”。这是对杏花外表最好的描写之一,得杏花真味。这描写的是初期的杏花,有少女似的娇羞。杏花娇羞可爱的一面跃然纸上,如邻家少女,好不惹人爱!


陌上纷披枝上稀,多情犹解扑人衣。


双成洒道迎王母,十里蒙蒙绛雪飞。


这是我最喜爱的一首。我认为杏花是一种矛盾的花。她外表艳丽,但淡淡的清香说明她并不媚俗,她的媚俗形象是外人以貌取花强加于她。她最后如看破红尘,化为“十里蒙蒙绛雪飞”,也并非成为无情之物,依然“多情犹解扑人衣”。想想,现实中有这样一个集多情、热情、娇羞、冰冷,又不单调的天姿国色的女生作为女朋友,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王禹偁把杏花的美发挥得淋漓尽致,但另一方面,他又写出了“长愁风雨暗离披,醉绕吟看得几时。只有流莺偏称意,夜来偷宿最繁枝”这样的诗。把杏花和流莺(有时指代妓女)这样的低俗意象放在一起,为杏花沦为“娼妓之花”推波助澜。


人们对杏花的看法,从来是带着有色眼镜,好的东西也说不好。有的东西实在说不上什么不好,也要想方设法去歧视。杏花将死之时纯白的颜色无法让杏花的名声变好,而鲜红粉嫩的颜色,却让她越来越不受人待见。


同时代的诗人中,如王安石,苏轼,杨万里等,都对杏花有大量的描写。


虽然士大夫们满脑子仁义道德,好给无辜的花卉的贴上这样或那样的标签,但杏花太美丽了。美到士大夫们根本无法忽视,所以有了之下的作品:


桃红梨白莫争春,素态妖姿两未匀。日暮墙头试回首,不施朱粉是东邻。


——王禹偁


王禹偁说得好啊,桃和梨花的紫色,都比不上杏花。


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


——杨万里


杨万里也赞得妙,这简直是天工。


可惜,大家都知道,在娱乐圈,优秀的演员不一定就真能混得好。哪怕杏花在各方面已经非常优秀,但还是不得不当莲、菊、兰、梅等花卉的配角,或与桃李梨等花一起出现跑龙套。


这让我想到了电影《被解救的姜戈》中的最佳配角克里斯托弗瓦尔兹。这样一个优秀的演员,最终也只是当配角的份。在《被解救的姜戈》中舒尔茨医生的形象更是与杏花如此般配。医生这样好的一个人,这样聪明、勇敢的一个人,却横死于枪下,最后连一个埋葬他的地方都没有!


在这一时期,咏杏诗的发展,还得益于酬唱文化的发展。很多关于杏花的诗歌都是在诗人们宴会酬唱时写成的。比如东坡对于杏花描写“杏花飞帘散余春,明月入户寻幽人”。诗歌题目为《月夜与客饮酒杏花下》。


杏花二月发花,从天气来说,倒是一年最好的时候。温柔的杏花雨,舒适的杏花天。诗人们在这美丽的春天,在世上最美丽的花之一的杏花旁饮酒,多么惬意。但这也不能让杏花翻身,毕竟这之间除了吃喝玩乐,似乎没有任何东西与士大夫阶层满脑子的道德仁义与儒家理论相关的东西了。


相反,儒家理论未必能齐家平天下,倒是给杏花刻下了永久的伤痕。杏花美,美得别人都无法视而不见。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要诋毁一个人也许有些困难,但要诋毁不发一言的花,那是多么简单的事儿。


杏花在两宋时期,就像今天“女博士”、“女司机”、“医生”等词语一样,被妖魔化,且再也没有翻身的时候。杏花死死的与低俗、薄情、娼妓等词汇联系到一起,真是无辜!在给梅花做配角时,也往往以贬低杏花,来抬高梅花。


相比较于唐时对杏花的诋毁只是只言片语,还没有多少人信。到了两宋,可已经成为普遍言论。


“茜杏妖桃缘格俗”“耻同桃杏献琼肌”“笑彼杏桃儿女态”等疯言疯语,连带着桃花,都被士大夫们打入了冷宫,名声被贬低到了极致。


在宋之后,这种歪理邪说,已经自然而然的渗透到了文人阶层的骨子里,达到了“不言而喻”的地步。人们根本就不去思考为什么杏花非得承受这样的待遇。也是,人人平等等的理性观念,封建的古代,哪来啊?


令人欣慰的是,我认为杏花唯有一次,只有那一次演出,且是主演,可谓惊世骇俗。



这里不得不说到从两宋发展且达到最兴盛的另一文体——词。


词这一文体,一直被士大夫阶层视为小道艳科,虽然蓬勃发展,但这种观念直到大清都没有完全改变。才有了清代阳羡派大词人陈维崧极力为“词”这种文体沉冤昭雪。


词所受的待遇,倒跟杏颇为类似。杏花本是自然界赐给人类的礼物,她美丽,多彩,却因士大夫阶层的偏见而被贴上许多负面的标签。而词这种文体也是。词虽然是格律诗歌发展的最终且最成熟的形式,而且光从文学艺术角度而言,词的地位丝毫不比诗低。所以中国古典诗歌文学的代表才是由唐诗宋词双峰并峙。


但士大夫们就是看不起词,词就是小道艳科。在当时的士大夫眼中,词的地位就是没有诗尊贵。


词这种文体,本来就适合用来咏物,也适合用来写美丽甚至艳丽的东西。且看宋词当中的许多顶尖的名篇,都是咏物之词,不胜枚举。如大家熟悉的苏轼《水龙吟次章质夫杨花词》、姜夔的《暗香》、《疏影》等等等等。


而杏花与词结合在一起,倒还真是同病相怜。词中有词牌《杏花天》、《杏花天慢》、《杏花天影》,虽然搭了“天”之名,倒也把杏花一词镌刻在古典诗歌最了不起的一个文体的身上。


但可惜的是,哪怕是在词中,杏花也没有占优势的地位,去尝试咏杏的作家,还是非常之少。杏花很多时候依然是以配角出现,如宋祁的《木兰花》中的“红杏枝头春意闹”。


当主角的也有,如柳永有咏杏花的《玉楼春》:


翦裁用尽春工意。浅蘸朝霞千万蕊。天然淡泞好精神,洗尽严妆方见媚。风亭月榭闲相倚。紫玉枝梢红蜡蒂。假饶花落未消愁,煮酒杯盘催结子。


这首《玉楼春》虽然杏是主演,却也算不得佳作。终于有一天,杏花在命运的安排下,遇到了对的人。


1127年,北宋国覆,多才多艺的宋徽宗赵佶被金兵掳往北方五国城。途中偶遇了美丽的杏女郎,使这位亡国之君,触景生情,写下了那首举世无双的《燕山亭 北行见杏花》: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 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其中的国仇家恨、命运弄人等情感跃然纸上。对杏花姿态外貌描写得令人折服不说,就连其内核也是深厚沉重的。杏花易得凋零的性质,不再与薄情寡义牵扯到一起,而跟国家兴亡、世事衰败联系到了一起。


虽然这并非宋徽宗开先河,之后也有元好问在金亡后写了许多杏花与国家兴亡有关的诗,也算一代咏杏大家。但没有谁,写出与这首词相媲美的艺术作品。这首词高到什么程度呢?上下五千年,这首词都是最好的作品之一。


一种在古代被文人们诋毁之花,一类在古代被文人们不屑之文体,一个亡国之君。这三大悲剧,有机结合,竟成就了宋词中最好的词之——《燕山亭 北行见杏花》。


这首词是《宋词三百首》的开篇之作。王国维称其为血书。据说当年毛泽东在病入膏肓,将死之际,便是听着这首词以寄托自己的感情。可见这首词的所蕴含的感染力是多么的强大!


这首词由杏花主演,虽在今天,不怎么为人传诵,自是比不上秦观的《鹊桥仙》等。但地位自是高绝,不可动摇。就凭此词,杏花当获一座小金人。


可惜,可惜,这又如何呢?偏见一旦成为真理,真理也难以成为真理。杏花自北宋以后,地位持续走低,再也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出现。哪怕记有“杏花春雨江南”的《风入松》,也算不得顶尖之作。


自宋之后,杏花的偏见已成定势,甚至对杏花在文化上的忽略,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尾声:


近来又看了一遍加缪的《局外人》。当中的主角默尔索本是一个与世无争、善良友善之人,却被妖魔化成一个毫无道德人,最后被送上了死刑场。


掌握话语权的那一小部分人类,总喜欢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毫无逻辑的去给其他无辜且难以发声的人或物进行绑架、诬蔑,甚至判死刑。


在《局外人》中的默尔索喝一杯咖啡牛奶,抽一根烟,看一场电影,都成了他罪该万死的有力证据。


之于杏花,她的美丽成了媚俗,成了卖肉的妓女的象征;她不单调的色彩与易得凋零的悲剧成了薄情寡义;就连暧昧多情,热情似火的红杏,也成了婚外情的象征。


这些,都不是最大的悲剧。让这些悲剧之所存在的悲剧,才是最大的悲剧。


在我看来,杏花是多么美好的花啊。她把火红的热情献给东君,把自己娇羞的姿态献给东君,最后看破红尘,在凄冷的纯白中,化作飞雪飘落。她默默地为春天增添了一份珍贵的色彩,却被如此对待,她却无法发一句声,是多么的可怜。


这世上的一些人,不正是如此么?


前段时间,我在重庆一开满杏花的郊外,看着满天飞舞的杏花,突然想到了泰戈尔的一首诗,不禁把杏花代入其中,竟是如此恰当——生如火杏般绚烂,死如冰杏般静美。杏花,如此恰当的用她的色彩,演绎了生命这永恒又深邃的主题。从这点来看,她纵然没有在文艺作品中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演出,她对生命的演绎,自然当得起无冕之王一词。


写到这里,我不禁百般感慨。这人世中,有多少人,纵然被歧视、被忽略,也拼命地演绎着自己精彩得一生。在这里,我的脑海里不禁回响起崔健的《迷失的季节》:


太可惜,也太可气,我刚刚见到你。你是春天里的花朵,长在秋天里。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你,这迷失的季节……


仅以此文,献给所有在迷失的季节中,还拼命绽放的花朵。包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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