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线消息(四川日报记者 黄里)8月16日中午,台湾学者潘富俊高兴地从都江堰旁的华西亚高山植物园离开,飞回台北。“好多文学故事,都可以写进植物园。”潘富俊在微信上告诉记者。
潘富俊在台湾中国文化大学讲授景观植物学、植物文化学课程,最独特的是他的“植物与文学”课——《诗经》与植物、成语中的植物、古典文学如何借用植物等,让他在植物与文学之间“畅游”。13日,在成都西西弗书店,潘富俊带着新作《草木缘情》举办了一堂有趣的演讲——中国植物与中国文学,吸引了一些爱好别致的读者。
诗经植物远志
《诗经》记载有138种植物
“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与潘富俊的交谈从元代白朴《天净沙·秋》中的一句开始,他解读说:“用6个字说出了3种颜色,描绘的是一个秋天的景色,其中白草是形容秋天来临,草木开始发白的样子,红叶黄花就更容易理解一些。植物是中国文人最喜欢借物生情载体,草叶花最容易让人联想到景物和季节。”
翻开《草木缘情》,仿佛推开了中国古典文学植物之门:《全唐诗》里,一共出现了398种植物;《全宋词》中,可以读到321种植物;《金瓶梅》中,有210种植物;而《红楼梦》中,植物达242种;《西游记》则更高,达253种之多……“较少写植物的《水浒传》中也有102多种植物出现,可能是故事和人物形象的关系,书中的人没有那么多儿女情调。”潘富俊说。
潘富俊在孔子的作品中找到12种植物。《周易》总共出现14种植物,《尚书》出现了33种植物,《诗经》记载有138种植物,孟子的著作里面大概有23种植物。
泽兰是楚辞中引述最多的香草植物
读懂古典文学中的折柳相留
为什么取名《草木缘情》?潘富俊说,这个书名和编辑讨论了一段时间,想表达的是渴望读透古典文学中的每一种“植物”的志向。
潘富俊出生在台湾东部乡下,家乡植物种类丰富,以茶叶、凤梨、金针、洛神花闻名。“小时候遇到各式植物时,总会忍不住向长辈询问。”最喜欢回答他的是祖父,后来祖父也回答不出来了,就随便搪塞他,却反而激发了他的学习激情。
小学国文课本有《水经·江水注》,说到长江巫峡时,“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柽柏……”一句,就激起了潘富俊的好奇心,“校园里有‘柏’,形象马上在脑海中形成。但什么是‘柽’?我就想弄明白。”潘富俊说。读到古诗“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知道蘼芜是一种植物,查遍所有该字句的注解,大都是一句“香草也”应付了事。至于蘼芜的枝叶形态如何、有何用途、有什么特殊文学意蕴,也无法得知。“古人诗文用字向来精省,流传下来的文句字字都是珠玑。阅读古典诗词歌赋,如有一字不解,意境就可能失之千里。”
通过阅读大量中国文学作品,潘富俊统计出了各种数据,比如“柳”是出现次数最多的植物。《老残游记》描写大明湖的景色,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咏叹。柳与留同音,古人送别时,常折柳以表达留客及留恋的难舍。最早只有“霸桥之柳”才象征别情,后来就生发出“折柳送别”的音韵。为了验证文学中的“柳”,潘富俊去了几次西安城东20里的“霸桥”,感受千年的送别文化。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提到的荇菜
植物佐证《红楼梦》是否一人所作
12年前,潘富俊获得了台北植物园的规划设计工作,“那时候,我觉得植物园完全没有完成它的功效,最多就是提供了一个谈恋爱的场所。”为使植物园的解说生活化,趣味化,提升普通人的到访率,他用自己擅长的文学为植物园重新划定了区域名称,比如,“诗经植物”、“成语植物”、“红楼梦的花花草草”、“十二生肖植物区”等,结果植物园的游客率大涨了几倍,要求植物园提供教育解说的团体数量也增长迅速。
此后,他就开始写作《草木缘情》,书中关于中国古典文学中的野菜、蔬菜、瓜果、谷物、庭园观赏植物、药用植物均有专门的章节,可以一边阅读古典文学中的佳句,一边了解植物的科学知识。
“大观园”是潘富俊的另一个植物园。为了撰写《红楼梦植物图鉴》,他花了3年时间,重读18次《红楼梦》和27万首以上的诗词。“现在只要读到相关的段落,草木的模样就会自动从我的脑海中跳出。”
《红楼梦》前80回与后40回是同一人所作吗?这个红学界最喜欢争论的话题,也在潘富俊的植物研究中有佐证。按照潘富俊的统计,在《红楼梦》前40回中,共出现165种植物,平均每回出现11.2种;在第40—80回中,共出现161种植物,平均每回出现10.7种;而到了后40回,则仅有61种植物出现,平均每回出现3.8种,而且出现的主要是常见的植物,如蔬菜、药材,完全不像前两个40回,作者对植物知识的广博,以及植物在小说情节呼应上那么有美感和独到之处。
《小雅》“南山有枸,北山有楰”的“楰”,即今天的鼠李
读《诗经》识草木之名
在《诗经》的305首诗中,有135首出现植物,多数以植物来赋、比、兴。
据潘富俊的统计,桑是《诗经》出现篇章最多的植物,如“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黍是古代主要的粮食作物之一,《诗经》有17篇提到,如“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萧”即白蒿,是《诗经》中出现最多次的蒿类植物,如“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由《诗经》植物所衍生出的成语也有很多,比如:葑菲之采,语出“采葑采菲,无以下体”;甘棠遗爱,典出“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甘心如荠,典出“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诗经》时代的造林
古代人口不多,生活用材多直接取自居家附近的天然森林。其后生齿日繁,用量浩大,加上战争频繁,耕地需求增长,森林逐渐在黄河流域消失。此后对木材的需求,只能依赖人工造林供应,《诗经》的记载能提供早期人工造林的概貌。例如,由《郑风·将仲子》篇“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句,和《小雅·鹤鸣》之“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句,可知春秋时代中国北方曾像栽种桑树般地大量种植杞柳(杞)、青檀(檀)。还有《鄘风·定之方中》“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提到楸树(椅)、泡桐(桐)、梓树和漆树,前三种均为优良的建筑及家具用材,且能长成大乔木;漆树则提供保护家用器物、延长使用年限的漆液。《小雅·鹤鸣》之“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彀”句,和《小雅·巷伯》之“杨园之道,猗于亩丘”句,则说明构树(彀)和多种杨树也是当时重要的造林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