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以夜晚为舞台的词，在韵文史上是罕见先例的独特之作。”其独特之处主要表现为精彩的小说叙事手法，涉猎男女恋情的大胆，直露了痴男呆女相互眷念的真实心迹图景。《凤栖梧》是柳永以叙事笔墨构设夜这一大意象具代表性的词作：“蜀锦地衣丝步障，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玉砌雕栏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词写夜间幽会起于“寻访”，结于“鸳鸯绣被翻红浪”，故事起落线索明晰，高潮突出，是一个完整的叙事情节。类似的夜意象词在柳永词中为数不少。柳永叙写夜生活场景多在室内，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同，也与张先“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天仙子》的室外夜生活不同。
柳永戏曲剧照
柳永夜意象词中的夜生活，有些是作者本人生活实迹或亲眼目睹现状，想象虚饰成分较少。《斗百草》“满宫腰纤细”中“长是深夜，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缸，却道你但先睡”的“当”风尘女子描写，也就是被柳永“风流沾惹”的女子。《昼夜乐》先对秀香进行一番描绘，是为静态描写，完后做动态描写，对夜生活的洞房情景进行细笔记叙，到邻鸡唤醒止，才以“怨”字对心理作了一笔描写。词篇不算长，但人物刻画动作描写、心理描写，完整地统摄于叙事之中。柳永夜意象词的小说叙事特色并非词史中第一笔，早在李煜已开先河，其《菩萨蛮》云：“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柳永戏曲剧照
李词记叙夜偷情生活，有时间、地点、事件结局。另一首为《一斛珠》，叙写白日歌女从化妆出场到赴宴调侃、嬉戏终场，词云：“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浥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词由夜生活转向了对白天生活的叙述，叙事方法妙处未走一丝，成为词中叙事名作。周词夜大意象之作如《风流子》“新绿小池塘”、《少年游》“并刀如水”、《解语花》“风销绛蜡”、《蝶恋花》“月皎惊乌栖不定”等都很著名。在周词夜意象词中，不时有作者身影面情出现。
柳永诗词意境
通过词境观察，“周邦彦的词给人的印象，确实像一束开到了尽头的鲜花，一树倦于飘拂的垂柳。它们的美，是一种颓废的美。在其中，固然没有愤怒，没有呐喊，没有慷慨高歌，甚至也没有希望和恐惧。有的只是迷惘的微笑，沉沉的鼻鼾和怀旧的伤感”周邦彦所作之词，想告诉读者，“他如何受到命运的拨弄，目的仅仅在于得到你的一声同情的叹息，而决不会再多”。“他还一再向你谈起他的种种艳遇，但并不是想夸耀。只是为了告诉你：后来他怎样失去了她，落得苦恼不堪，而又无可奈何。”
《虞美人》剧照
诚如史双元所言：“欧柳之后，大部分词中已不再描写艳情，而转为苦情的倾诉。场面从‘红烛昏罗帐’，转向‘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从‘歌楼上’转向‘僧庐下’（蒋捷《虞美人》）。词人不再津津乐道地重述耳鬓厮磨的房中乐，而是以苍凉的声音反复吟诵着分别后悲哀的回忆、绝望的等待、无尽的懊恼。即使是浓艳之作，也是外香艳而内悲苦。这种‘苦情’成了一根扯不断的红线’贯穿在宋词之中，形成了后代效仿的模式。”周邦彦在宋词由艳情转向苦情的过程中，有不可磨灭之功。“清真亦喜抒写丽情，长于叙述羁旅离别之苦”，这就是说，周邦彦丽情词中，爱情的适意、男女嬉游的欢乐较为少见，更多的是仕宦坎坷加上爱情被强行割断的别离苦痛。这种创作倾向表现在夜意象词中，反映了词人的苦恋意识。《华胥引》前半阕写离京后舟中见闻，后半阕即就“离思”着笔，末以“愁翦灯花，夜来和泪双叠”作结。
周邦彦诗词意境
《早梅芳》写与恋人夜间相好后，于“门外已知晓”时的别离之苦，“乱愁迹远览，苦语紫怀抱”道出了对夜别离的苦恋情绪。《蝶恋花》“亦别情词也”，写夜别依依难舍之状，推出“执手霜风吹鬓影。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的关键情节，苦恋意识自然现出。在周词其他夜意象作品中，有“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风流子》）“新绿小池塘”）的苦苦哀求。有“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之绝语，表现了词人对爱情的执著和相思的痛苦（《拜星月慢》）。周邦彦此词用小说叙事笔法，写夜遇妓女生活与柳永同，但表现出的苦情却与柳永异。《芳草渡》写“昨夜里，又再宿桃源，醉邀仙侣”夜生活，当写到“凤帐晓，又是匆匆，独自归去”时，词人早就埋下“多少离恨苦”伏笔，为全篇词旨定下基调。
周邦彦诗词意境
“漫回首、烟迹望眼，依稀见朱户”将作者的依恋情态一笔写尽。“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将往事编成一幅美梦似的织锦，镶嵌在词境末尾，“泪暗滴一语含蓄隽永”，道出词人对所念之人的苦苦思恋（《兰陵王·柳》），《早梅芳·别恨》写“门外已知晓”的夜离别，离别之时，“去难留，话未了”，“乱愁迷远览，苦语萦怀抱”，一幅苦恋心态表露无遗。“迢迢路回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夜飞鹊·别情》），“灯前欲去仍留恋，肠断朱扉远”（《虞美人》），“举离觞，掩洞房，箭水泠泠刻漏长，愁中看晓光”，“见扫门前车上霜，相持泣路傍”《长相思·晓行》），都写夜晚离别，临晓上路出发的苦恋，与前述各例形成照映，体现了周邦彦夜意象词中的一贯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