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专业的词语-“专业枪手”温庭筠的花间词——《甄嬛传》插曲《菩萨蛮》

《甄嬛传》是一部曾经热播的精品电视剧，其中有很多诗词，而插曲《小山重叠金明灭》是大家最为熟悉的，今天讲讲作者温庭筠和这个作品《菩萨蛮》的故事。

温庭筠字飞卿，晚唐词人，先族温彦博是宰相，到了他这一代成了没落贵族。

晚唐时期失去了初唐、盛唐的显耀与辉煌，文风里自然缺少奔放、豪迈的气质，从昔日的神鸦社鼓变成了秦淮小调，于是另一文学流派出现，辞藻华美，绵软细腻，清新委婉，被称为“花间词派”，而温庭筠就是花间词派的鼻祖。

看温庭筠的作品，会让我们展开联想，认为他一定是一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翩翩美男，实际上真是让人大跌眼镜，他简直是非一般的丑，有个外号叫“温钟馗”， 鬼见了钟馗都要被吓跑，就说明温庭筠属于严重影响市容的类型。当然，他很有才，有个外号说的就是他的才华，不过也不好听，那时科考也按官韵写赋，写文章叫“把韵”，温庭筠才思敏捷，只要把两手的手指交叉八次，一篇八韵之赋就写成了，因此得名“温八叉”。一看这名字就不像个优雅的男子形象，别的文人有号，他的号是外号，而且都号如其人。

尽管如此，他刚到长安的时候也是非常有名，写文章从不打草稿，又精通音律，有弦的就能弹，有孔的就能吹，但是他多年参加科考，却连个正式的县级公务员都没当上。

这主要有几个原因，第一就是站错了队，当时唐宣宗宠幸的杨贤妃权倾朝野，设计陷害庄恪太子，温庭筠因为和庄恪太子有来往，也被卷进这起政治斗争，没丢性命算不错了，考中基本是别指望了。

第二就是得罪权贵，这个人就是相国令狐绹。唐宣宗喜欢吟唱《菩萨蛮》，令狐绹就让温庭筠填词，说是自己写的，献给皇帝，温庭筠给人当了枪手，这当然不算什么好的职业，可是既然当了，就得守规则，他偏偏口无遮拦，到处显摆，令狐绹恨得咬牙切齿，所以伺机陷害他，这下就更没指望了。

第三，荒唐胡闹，他知道自己科考不能得中，所以就抱着玩世不恭的态度故意搅局，仍去参加考试，专门给别人当枪手，考场作弊都出了名了，后来主考官得把他放到眼皮底下看着，但是考场事务毕竟很多，一眼没看住，温庭筠就暗中还帮了八个人写文章，于是又得了一个奇怪的外号“救数人”，当然，他彻底被列入了黑名单，终生不仕那是注定的了。

这样的一个温庭筠，写出的词却是极为华美艳丽，苏轼曾评价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温庭筠的作品也是，味飞卿之词，词中有画，画中有词。下面来欣赏这首《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词中写了一位美丽的贵族女子晨起梳妆的过程。“小山重叠金明灭”这句话被称为词作中的千古之谜，也就是小山和金分别指什么？小山，有说指山枕，有说指屏风，有说指小山眉，我认为，当时的词是要演唱的，不会写得很晦涩，不用将其复杂化，应该是当时的人一听就明白的意思，而且就温庭筠的词作风格而言，词中的事物一般都是指明的，写山枕、屏风的也有，可都是直接呈现了相关的词语，而且就这首词来说，每一句都不是写女子身外之物，所以自然和女子装扮有关，理解为小山眉更为确切。

这个眉型是唐明皇李隆基发明的，比较短、比较浅，远山如黛的效果。那为什么是“小山重叠”呢？有学者说是皱眉，感觉不合理，清早起来就如此愁苦，破坏了意境，如果说眉妆花了，更不符合审美，温庭筠用的都是美丽的意象，绝不会如此大煞风景。所以我认为应该是视角的问题，从侧面能看到两道眉，或者是侧卧，看起来如重叠的效果。“金明灭”，金是什么？有说屏风上的金色装饰，如果否定了小山是屏风，当然也得否定这一点，因为二者一定是相关联的，与眉紧密相联的，是眉间的装饰额黄，在晨光中或明或暗的闪现。

“鬓云欲度香腮雪” ，为什么用“鬓云”而不是“云鬓”？ “云鬓”的形容只是说女子如云般的头发，而“鬓云”强调的却是云，是女子的头发组成的云，有种仙女般的飘然之感。“香腮雪”同样如此，用自然之物形容人，大概是人最美的状态。而“度”表示流淌滑过，看得出皮肤白皙细嫩，秀发乌黑顺滑，真是美艳无比。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为何“懒起”？“为何“梳洗迟”？因为丈夫不在身边，不免孤寂黯然，自然也没有心情装扮自己了。“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为什么叫“前后镜”，照的什么花？说的是两个镜子，前面是梳妆镜，后面是手持的小镜子，前面欣赏如花美貌，后面查看簪花是否妥帖。平常我们也经常用这种方式看自己的背影或发饰。这里说明贵族女子生活起居很讲究，梳妆一丝不苟。胡兰成就曾经用这句话形容张爱玲的，有一种暗香来袭的感觉。

这位女子欣赏镜中的自己，心情应该不错，但是，下一句便从云端跌落而下了。“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罗襦指丝绸衣服，帖是帖绣，绣好花样，贴在衣服上，鹧鸪是鸟的名字，古诗词中常常出现，金指的是用金色的丝线，而双双表达的是什么呢？看到衣服上的鹧鸪都是，双双的，自己却如此孤单，触景生情，不仅慨叹。词也有词眼，整首的词眼便是两个字——“寂寞”。所以用这首词作为《甄嬛传》插曲表现宫中女子的命运也是极为贴切的。

那么这首词是否还有深意？与学者认为，中国自屈原开始就有“香草美人”的传统，屈原写美女，曹植写美女其实都是在写自己，是从“夫为妻纲”联系到“君为臣纲”，表现自己品行高洁却难以实现抱负。“蛾眉”出自《诗经》，屈原用其比喻美好的品德，诗词中的比兴的传统让很多意象都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而我认为，温庭筠没那么高的心气，他没有屈原、曹植那样高贵的出身，也没有他们的气质样貌，就做官而言，古人今人都同样讲求貌端，对于他来说已经形成了很大的障碍，加上一旦出现政治错误，他就有些自暴自弃了，所以才会“丑人多作怪”，基本属于一种情绪的发泄。所以他有些得过且过的态度，作词基本属于娱乐，大概和理想不会有太多的联系。

“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这是纪唐夫送给温庭筠的话，凤凰诏酒是中书省下的诏命，“鹦鹉”指东汉末祢衡的《鹦鹉赋》，祢衡因其心高气傲，有击鼓骂曹之事，被曹操送到刘表处，刘表又送之于黄祖，终为黄祖所杀。这两句说的是温庭筠恃才傲物，讥讽权贵，终自累其身，遭到忌恨，命途多舛，落魄一生。或许他的人生有些遗憾吧，不过在政治抱负无以施展的环境中，他用一根最细小的杠杆撬开了另一扇天窗，带来了一场声势浩大而且旷日持久的文学革新。他花间的浅吟低唱影响着历代才子名家，成为历史开的一个真切的、会意的玩笑。